第1章 最初对于女生的印象是脱线,但事实上只是比较迷糊。
四月阴沉的梅雨天,天空像一幕悠远沉寂的旧画。从教学楼到厕所这样的距离就会令鞋子底湿了一层,仿佛有无数虫子一样的水汽钻入了鞋子里,黏糊糊的,十分难受。女生坐在艺体楼的三楼楼梯处,把白色低帮帆布鞋脱了下来,果然,今天穿着的是枣红色的船袜,几乎都被水浸透了!
“我讨厌这鬼天气!我讨厌该死的数学!励志什么最讨厌了!”发泄一般,女生仰着头,不管不顾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楼梯处,显得特别清亮和充满了……怨气。
把镜头拉向下一层楼梯,一个男生单手插着裤兜在距离女生不到三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真没辙,连走楼梯也能听到“讨厌×××”的隐私。男生幽深的眼睛望向了泛黄的楼梯墙面,那个女生还在上一层吧,那就再等一会儿,免得撞破了彼此尴尬。这样想着的男生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那个女生有50%的几率是往上一层楼梯走,也有50%的几率往下一层楼梯,也就是往着他此刻所站着的位置下来。
于是,当嘭嘭嘭的声音渐逼至耳膜的时候,男生的眼前出现了——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拿着袜子,极不文雅极不淑女地跳着下楼梯的女生。
根本没想到楼梯拐弯处会有人的女生,眼睛睁得大大的,被吓这一样怔住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喘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有影子!幸好有影子!”
什么意思?男生迟钝地瞧了瞧自己的脚下,因为天气阴沉,虽然是白天,每一层楼梯都开了灯,某一部分光线映照着男生的身子,在脚下拉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但这跟女生的自言自语又是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的时候,女生已经从上一层施施然地下来了,准确地说,是像一只小白兔一样跳着下来的。
真不怕摔着!或许是摔着了她不会觉得痛,只会拍拍手又爬起来的那种女生吧。说好听些是“天性乐观”,实则上就是“脱线女”。
男生耸了耸肩,继续往上走。大概走了几级之后,女生的那句话突然又从心底滑过。仿佛解除了某种包袱之后的无限庆幸的声音“不是鬼!幸好不是鬼”,一想明白了这层,男生的脸色变得比天空的云层还要阴暗。
居然被当成鬼!请问有这么帅气的鬼吗?男生竭力忍住了从裤兜里拿出镜子来的冲动,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到五楼了吧。
合唱团的指导老师徐老师的办公室是506,走廊的最后一间。“请,等一下哎。”
从身后传来了清脆的声音。男生转过身,看见从楼梯最下一层一个女生的身影渐渐地浮了上来——极上镜的巴掌脸,尖尖的下巴像个锥子似的,一双眼睛里似总有水汽般泫然欲泣。明明长就一张小白兔般的脸,但怎么就不能斯文一些、淑女一些走路呢,而非得要像从音符“do”直接跳到音符“fa”吗?
“叫我吗?”
“没错!”女生喘着气,“你是森北对不对?徐老师让我去一楼等你,她临时有事出去了,下午你再过来。”
男生压下了心底的烦躁,从教学楼一路涉水到了这儿才接到“你做了一趟无用功”的通知,谁不郁闷啊?连带着,看这个粗线条女生也不顺眼了。
然而,似乎是不会看脸色一般,女生兴髙采烈地对着男生,把湿袜子塞到了提着鞋子的左手,一边把终于空了的右手伸出去:“嗨,我是岑小雨啦,以后我们要合作了,请多多指教。”
刚刚拿着湿透了的袜子的手此刻正诚恳地递至男生的面前。
男生脑海里一直绷着的那条弦终于嗤地发出了第一个难听至极的音阶。有没有搞错,这个女生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礼仪什么叫卫生吗?
前一刻还捏着脏袜子的手在男生的眼睛里像一条正在蠕动的毛毛虫!
被打败了。
男生望着一脸诚意的岑小雨,垂下眼睛,假装没有看见那只伸过来的手。
一楼走廊,遥遥地可以望见教学楼,一串串爆炸红似瀑布自三楼外围墙流泻下来。
男生按了按眉心,有些无奈地望了望天。早上第一节下课的场景讽刺一般在脑海里播映。“班长,你抽到的是黑X哎,今天你会遭遇到一连串不幸运事件。”年级里著名的沉迷在塔罗世界里,自封为“神之占卜”的女生露出了神经兮兮的表情。
“可我只是随意抽的呀。”根本就不相信所谓的“塔罗指路”的男生低声呢喃。
“所以这才是神的指示!”不容置疑的回答。从那个毫无卫生意识、热情过头的粗线条女生身边逃走,可是一楼走廊本来靠在墙面上的雨伞却不见了。明明是上楼之前把雨伞收拢搁在靠近男生厕所的墙边,是哪个没公德心的顺手牵走了,只余下地上一摊水!
南方四月的小雨湿到骨子里头去,黏得让人极不舒服。
朝东的最后一间是音乐室。
男生终究没能压得往心底的愤怒,进了音乐室,在讲台取了半截粉笔,走到丢伞的地方,在墙根处写下了一行字。
“偷伞者死。”
因为特意用左手写的,墙面上的粉笔览字歪歪斜斜的,似某种爬行动物。男生却满意地倒退几步,嘴角微微地翘了翘。
“看什么呢?”身后再次突兀地响起声音这一次着实让男生整个人都几乎要跳起来,他身体僵硬,眼睁睁地看着岑小雨慢慢地走到跟前,盯着墙面上那一行字。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起来。
“谁写的呀?即使人家拿了伞,也不至于因为一把伞而诅咒人家死吧。”
“呵呵——”男生干笑了几声,犹拿着粉笔的手倒扣在身后,“我也是刚看见,写这句话的人真有那么一点——”
“浑蛋!”女生迅速地接过了话题,一双眼睛看着男生,认真地下了结论,“这个人心胸太狭窄了、太恶毒了。”
岑小雨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黑瞳特别多,像装得下一个世界那样复杂,却又像是只有一片云朵的洁净。清楚地看到岑小雨眼睛里的自己僵硬地、机械地、尴尬地笑着。
“你没有带雨伞吧?我和你一起过去吧。”女生挥了挥手上的一把酒瓶雨伞,站在屋檐下,望了望如针的细雨,朝男生招了招手,“快来啊。”
那动作和语气像是已经认识了好几年的老朋友。男生撇了撇嘴,自来熟的丫头。如果不是这女生粗线条到让人惊讶的程度,甚至有那么一刻,男生有一种“其实这一切都是岑小雨布下的局”的被陷害感。
不知道岑小雨相不相信他也只是“偷伞者死”的观看者呢?同一把伞下,男生眼角的余光斜出一丝,偷偷地打量着脸色平静的女生,心底微微地忐忑起来。
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一路遇到不少同学。
有自然而不失亲切地打着招呼:“嗨,班长。”也有把好奇写在脸上的:“森北,你和谁共撑一把伞呀?”遇到十个人,倒是十个人都和男生打着招呼,可是和女生打招呼的一个也没有!虽然森爷人气就是好得爆棚,可是这旁边的女生除了偶尔脱线之外,也并不见得有什么大缺点,然而似乎并不怎么受欢迎。
终于,在快走到教学楼时,遇到了一个高个子男生。男生大概是刚从小卖部回来,手里托着一杯奶茶,看见了伞下的女生眼睛一亮,立即跑了过来:“小雨,小雨,你怎么不在教室呢,我等了你好久。”
“啊,不好意思,徐老师让我过去一趟。”
“这里你爱喝的奶茶。”男生的举动和言行只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以用来形容。
“……”女生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只是一杯奶茶而已,你不会连这个也拒绝吧。”
“不是不是。”岑小雨接过奶茶,男生这才扫了森北一眼,眼睛里有说不出的警惕,又对岑小雨温声说:“小雨,你的教室在哪边,我送你过去。”
“啊?”
森北怎么会不明白这种状况。薄嘴唇的男生似笑非笑:“我到了,谢谢了。”距离教学楼只有十几步,森北从伞下跑了出去,融入茫茫的雨雾中。站在一楼的走廊,男生拂了拂鬈发间垂落面下的雨珠。看着渐行渐远的酒瓶雨伞,眼睛里有钻石般的光芒微微一闪。
踏入了教室,神之占卜女生手持塔罗牌,轻飘飘地出现了:“班长,没错吧,你带着雨伞出去却被雨淋湿回来,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拜托你不要像幽灵一样好不好?”男生坐只想擦干头发的水珠,他在书包里搜了搜没找到纸巾,声音便略微提高了些,“谁有纸巾?”
“班长,我有。”
“我也有哎,是班长喜欢的蜜桃味纸巾呢。”好几个女生都立刻拿出纸巾。教室的中央,以男生为轴心,像一个圆圈一样泛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高曦也被雨淋了一身走进教室,一眼就看见了轴心位置的单眼皮男生笑意盈盈地说了什么,引得一众包围着的女生冒出许多星星眼。
“那家伙又开屏了!又招蜂引碟了!”怀抱着一股莫名酸意的高曦凭借着又高又壮的身形一下子挤进了轴心。
和森北是死党的高曦,从小学开始便比同龄人高,到了高中,身形硬是比普通男生大了一圈,照高曦的话来说是“哥是壮,不是胖”。然而,诡异的是,和壮硕身形不相称的是,男生有一张减龄的娃娃脸。
“啊,我也要纸巾,菩萨,你赐我一包好不好?”高曦一挤进去便朝某眉清目秀的女生笑。
“呸。”女生愤愤地转身,弄一背影对准莫名中箭的高曦。高曦欲哭无泪,讪讪地坐下:“我又怎么啦。”他恨恨地瞧了一眼身旁左右逢源、收获暧昧情愫无数的森北,真想立刻上演“老子提起醋坛大的拳头朝那个小眼睛揍”的一幕。
凭啥?这家伙掰手腕力气小得跟蚂蚁差不多,抢球不敢被老子撞,什么英雄气概统统没有,为什么就告白信收不停桃花运不断?!
苍天啊。大地啊。我恨死森北了!
五点十二分。教室里一片空寂。哦,不。是终于清静了。
挽起衣袖帮森北擦黑板的A女生终于回家了,拿着扫帚像跳舞一样扫地的B女生终于回来了,向森北北请教一道又一道化学题的C女生终于回家了。
高高壮壮的男生望向了站在窗边被阴柔光线笼罩着的森北。“别露出那刻无比幽怨的表情!我一看你装出这副怨女样就心底发寒。”单眼皮男生收起了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露出了痞子式的笑意。
“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下午我叫‘林菩萨’被林欢欢鄙视了。”
“高中女生分三种,长得美的是仙女,学习好的是女神,学习不好长得不美的叫菩萨。请问你叫林欢欢菩萨她高兴得起来?”森北似笑非笑。
“原来是这样。”高曦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可是下一瞬间又迷茫了,“可是我那天明明听你管林欢欢叫菩萨!”
“我忘记了。”男生的单眼皮眼睛眯了一下,傲娇无比地说,“不管高中法则怎样变,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我的法则。就像是我叫某女生仙女,那个女生美得找不到北,可你要是敢叫哪个女生仙女,保管别人会认为你是在讽刺她,所以……”
“所以怎样?”
“所以遇到任何有女生的场合,你最好别开口。”高曦忙不迭地点头,但没一会儿,全身爆出了狂暴的飓风:
“小子,你耍我啊!要总不开口,我怎找机会骗一女朋友!”
“你就辈子是找不到女朋友的了。”唯恐天下不乱,火上浇油的某人说道。
“站住,臭小子,站住!”身形颀长的男生从教室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身影追了出来,但很明显,玩这种警察抓土匪的游戏,高曦没赢过一次。
男生惬意地在一株簌簌掉下花瓣的树下伸了伸懒腰。
什么黑X,什么不幸运的事,包括那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岑小雨统统都忘记了吧。
看着在校园里穿梭乱窜,找了他许久却连一点踪迹都摸不到的死党高曦,男生的眼睛唇边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即使有未知的“不祥”之事,也有信心一拳轰碎,不必再这样患得患失了。男生撑开了雨伞,走入了小雨迷茫的幽深校道。
因为下雨的缘故,体育课在体育馆内上。和高一的另一个班撞了车,两个体育老师靠在一起叽叽咕咕了一会儿,便将体育馆划分为了南北区域,分别上课。森北排在第二队的第三个,更高一些的高曦在他的右侧。“太极拳之精髓在于以柔克刚……喂,第二排的第二个的兔崽子不上课在偷瞄什么?来!单独出来做刚刚教过的起手式。”体育老师最近火气有些大,高曦正撞着枪口了。
可怜的高曦正想申辩“是森北那小子让我看三班的圆脸萝莉”,他刚张开嘴,旁边腹黑男生一个眼刀冷冷地递了过来,高曦立即噤声,也是,让体育老师责罚顶多是皮肉之痛,得罪了森北,那就是精神崩溃之大问题了。
乖乖从队列中单独站出,面向全班同学,高曦老老实实地右脚跨前一步,单手垂于腰问,做了一个起式,倒是规规矩矩的,让体育老师挑不出毛病。
然而,体育老师凉凉地盯着高曦:“重复四十次。”这无情冷血的体育老。男生好汉不吃眼前亏,正默默地数到十七次时,在南区域上课的三班轻盈地飞出了两个身影。另一个却是巴掌脸尖下巴的娇小女生,皮肤是海棠花般的粉嫩颜色,一双眼睛眨呀呀,让人心底似有小舟荡呀荡呀。高曦暗想,除了仙女、菩萨、女神之外,应该还有第四种分类:长得并不算美但是有灵气,算是精灵吧。另一个则是头发短短,乍一看像是男生的假小子,高曦直接忽略了。
两个女生越来越远了,原来是三班的扩音器坏了,无法播放太极拳配乐,老师让这两个女生暂借一班的。
美色当真所向披靡。体育老师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高曦一心二用,抖擞精神将平淡无味的起手式比画得风生水起,以期吸引众人目光。这一刻,无限羡慕嫉妒永远能够把握正确开屏时机的森北!若是也能学到森北几分功夫,岂不是此刻那大眼睛精灵的目光便会被自己吸引——陡然间,男生被自己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女生昵称酸到了——“大眼睛精灵”,这充满了文艺范言情腔的五个字,生生地要让人呕出一口酸水呢。
“高曦。”体育老师一瞄男生,用力一吼。“到!”被吓了一跳的男生条件反射地拿出了面对教官的姿态。
“谁让你把手式做成早鸭子划水。太高了……”老师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根教鞭敲了下去,“手肘的方向也不对……”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可怜的男生身上。三班两个女生也望过来,一见又高又壮的男生在体育老师训斥下挣扎,都抿起嘴笑了。从那个,嗯,姑且被称之为大眼睛精灵的女生出现后,森北便疑惑地盯着看,“有些面熟呢,但绝不是给我递过表白信中的哪一个”——男生的第一反应是如此欠揍,待到两个女生提扩了音器走向另一边。那蹦蹦跳跳的,像一个跳跃音符的走路姿势终于成功地唤起了记忆——不就是那个用捏了脏袜子仍然伸出手来的脱线女生嘛,似乎是叫岑小雨呢。
“潇潇,重不重呀?”隐约地听到远去的女生对着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同伴这么说。
坐在教室的中间位置,正用手机浏览着体育新闻的男生被人从身后一推,用力之大让他埋怨地嚷了一句“谋杀呀”,右手伸至身后揉了揉隐隐生痛的肩。
“有人找,有人找你。”高曦贴身耳语。“丫的,找我又不是找你,你激动什么?”森北不耐烦地推开靠得过近的死党,眼睛往教室外望。透过窗户看见走廊处影影绰绰的身影,好一会儿才看见教室门一旁站着的娇小女生。虽然脑海里书写着“找我吗”的疑问句,但男生还是站起身走了出去。
“嗨,森北。”女生打着招呼。“嗯,我们有时也叫他森小北,开屏雀、臭屁男之类啊。”旁边斜斜地插进了一句。女生从善如流,眼睛一闪一闪:“森小北,徐老师通知我们下午五点到她办公室开个短会。”男生腹诽着“我和你没那么熟吧”,一边耸了耸肩表示知道了,正待往教室走,不料身旁女生却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校服袖子:“等一下,你的手机号码给我,以后通知你就不用跑两层楼了。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你手机号码呢。”
女生的声音似乎是天生软软的,似黏性上佳的糯米,但却让男生猛一激灵,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点警惕,慢吞吞地说:“手机号码呀……”
高曦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的手机号码给你啦,要跟森小北说什么我告诉他就好了。”用着手机但是对于把号码告诉别人有着奇怪的抵触情绪,不能不说是很古怪的一件事。森北似乎因为高曦的提议而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落入女生的眼睛里,女生略微一沉吟,也就和高曦交换了电话号码。
“我叫做高曦,你呢。”
“岑小雨。”
“高是高曦的高,曦是高曦的曦。”娃娃脸笑嘻嘻地学了某一个极著名的“幽默”段子,但效果……并不是太好。
一只乌鸦从岑小雨头顶飞过。女生干脆在手机里的姓名一栏用拼音的第一个字母“GX”代替。
“嗨,你是三班的吧,嗯,你有什么爱好?我喜欢打篮球和玩魔兽哎,对了,你一般下课周日都去哪里玩?”明显话多而饶舌,处于兴奋状态的某人唧唧喳喳,“我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有事找我准没错。”
森北低低地哼了一声,腹黑地暗道:“其实是泡妞白痴段数为零分的笨蛋。”然而男生知道这时候该给发情的兄弟一个面子,于是他默默着转身走回座位。
本着“宁可众人等我,我也不等众人”的自私原则,森北四点五十分堪堪走至教学楼办公室楼的林荫小道。
一楼走廊至东方向,橘红色的爆炸花一串一串地重落下来,纷纷扰扰。
花朵与藤蔓的间隙可看见体育老师正和一女生不知道在聊着什么,体育老师的右手拿着一把雨伞。
天虽然阴沉着的,但今天下午第二节课却停了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淋沥小雨,体育老师手里的那把雨伞在此刻尤其触目。那是一把白底黑色字母的华盖形雨伞,很独特,很好认,很与众不同。
森北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一丝植物后。四点五十四分,女生挥着手和老师告别。四点五十七分,快迟到了的男生慢吞吞地自植物丛后出来,往着一楼走去,看见了仍然站在原地的体育老师,一株灿烂至极的笑容绽放于脸上,无比诚挚地叫了一声“老师”。
体育老师被晒得黑红的脸上瞧不出表情,他朝男生招手:“森北,过来。”
“啊——老师,我还要找徐老师开会,五点哎。”男生摇了摇头,迅速退了几步。
电光石火之间,谁也看不出体育老师是怎么做到接下来一连串动作,抓住男生的后衣领,一提一拉,男生身不由己地被控制了。
“下面这行字你念念。”体育老师提着男生走至厕所旁的墙面,粗暴地往下一按。
“老师,痛。”
“你也知道痛。”体育老师表情严肃,“我更心痛呢!不过是借了学生一把雨伞竟然被诅咒。”
“啊,老师,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体育老师一脸死气沉沉,把手上骚包无比的雨伞扔至男生的怀里,“还你。”
望着怒气冲冲走掉的体育老师,可想而知这个记仇的家伙以后会在每一节体育课上将自己折磨至欲生欲死,男生记起前几天高曦最终从四十个起手式追加到做一百个起手式以至手酸得举不起来的情景,打了一个寒战。
冤枉啊,老师,要是知道伞被你不告而拿了,我一定不会将“偷伞者死”写在墙上,而是扎一个布人写在后背用针扎!
一脸郁悒的森北怔怔地站着,突然在此之前和体育老师聊了什么的女生的模样又一次重播一样地在脑海里放映出来——岑小雨!
“啊,老师说这四个字吗,那天我是看见了一个男生在这位置站着。”
“谁?”
“一班的森北啦,不过老师我可没亲眼看见他写了这四个字,他那个人应该不会写这么恶毒的话啦。”
——以上的语言描写来源于男生的脑补。岑小雨=可耻的告密者。
五点十五分。岛屿合唱团指导徐老师频频望向门外。“小雨,你通知森北五点整到这儿集合了?”
“嗯,通知了,老师。”
在徐老师第三次问了一样的问题,接收到周围团员同样怀疑的目光,女生的掌心微微地发潮。
“森北从没迟到过的啊。”——还有人这样补充道。“谁有森北的手机号码吗?”徐老师问了一下,但居然合唱团七八个骨干谁也没有。有一个圆脸女生想了想:“我试试。”这圆脸女生先找了闺密,闺密又找了她的一个好朋友,这好朋友找到了高曦。如此一番折腾才将手机递给等得不耐烦的徐老师。二十分钟后,办公室门口身形颀长的男生才微微地喘着气出现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男生道歉,又无辜地笑了笑,“但是我并不知道今天合唱团要开会呀。”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转至岑小雨身上,连徐老师也皱着眉侧头望她。岑小雨唇形嘟成椭圆,怔怔地看着男生。窗外射入星星点点的阳光,有一些落在男生的脸庞上——“昨天下午我不是去你教室告诉过你吗?”
“没有呀。”男生一摊手,坦荡荡地看着岑小雨。是谁说不拘是男生或女生,只要皮相长得好,说出来的话总比别人更具“真理”些、更有说服力,更何况此时男生一双眼睛直视着岑小雨,一点也不似作伪。倒是岑小雨一脸郁悒恍惚让众观众齐站到了男生阵线。
“下回注意。”徐老师看了看时间,把一腔不满压下,会议一直开到六点半,日光西斜,还有三分之一的事宜没布置,“明天下午再来”的最终结语让众人心底都哀鸣了一声。
罪魁祸首自然讨不了好。“小雨,你嗓子好,功底扎突,又愿意学习,老师想让你替代高三的学姐先任一段时间的副团长,接下来的日子是考察期。你可以不要让老师失望。”徐老师半勉励半敲打,“像今天这样的事就不太能服众,合唱团的事繁杂琐碎,你但凡做事要有章程才好。”
“是,老师。”女生低着头应了。挨了一顿排头,女生一直等到出了办公室才抬起头,一双眼睛像是着了火,嘭嘭嘭地冲下了楼,如果叫她拽住那撒谎不脸红的臭小子,一定会给他好看。
然而,一楼早已空荡荡,连办公大楼前的小道上也不见一个人影。
那个浑蛋,要是有他手机号码就好了,可是,为什么那么受欢迎,活脱脱像一朵男交际花的森小北居然不是手机号码漫天飞?像森小北这种不甘寂寞,以招蜂引蝶为乐趣的男生类型不该如此。女生恶趣味地想,会不会这是男生装纯洁伎俩之一。
连续下了四天的小雨缠绵得如同情人的呢语,再甜蜜也让人心生讨厌。
收拢了雨伞靠在窗外走进教室,岑小雨坐在第四组第三只课桌,几乎是方一坐下,身后的男生便不知从哪儿拿了一包纸巾,殷勤地递过去:“小雨,你一边头发被雨淋到了。”
“谢谢。”岑小雨细长的眼睛眨了眨,却并不接过,“我书包里有纸巾。”
“啊,小雨,你不会连这都不给我面子?”男生受伤地垂下眼睛,“还是我跟你表白的事让你困搅了。”
——似乎听到了不知某处传来了的不屑声:“这是学校又不是言情剧拍摄地。”
岑小雨低下头,伸手接过纸巾,拆开来,拿一张贴在发稍,纸张瞬间全湿了。
林潇潇这时候走进来。黑色马丁靴,短短的黑发,手腕戴着一串沉香,身量较一般的女生高些,五官倒是清秀,但不知怎的就带着一些戾气。无论是打扮还是脸上的神情,都让人误认为这是一个耍酷的男生。
雌雄莫辨,网络上比女生更美的男生被称之为妖男,粉丝无数。而从某一届选秀之后,举止像男生装扮像男生的中性美女也大受欢迎,不得不说,这个时代大众审美的包容度像一个气球,你以为它就要被扎破了,实际上却越吹越大。
“潇潇,你没带雨伞吗?全身都湿了。”岑小雨一边埋怨一边抽了纸巾要替她擦脸上的小雨珠。
中性女生没有表情地仰起脸让岑小雨帮忙可以擦去耳垂下的水珠,一脸的理所当然,后面的男生看着眼红,酸溜溜地说:“潇爷,你倒会享受,没瞧见小雨她也半身湿了吗?”
中性女生眼睛一瞪,皮笑肉不笑地看过去:“我使唤我的妞,关你P事。”
“嗨真以为自己是个纯爷们?”男生半开玩笑地说着不客气的话。
“呸。不要脸的人是谁。每天就想着怎样纠缠我媳妇儿。”
柳潇潇噌的一声站起来,手指差点就戳到男生鼻子上,“我可警告你,我媳妇儿就是心软,不懂得拒绝人,你别蹬鼻子上脸!”
那男生的眼睛都发红了,但还是嘟囔着“好男不跟女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岑小雨怔怔地看着这一番唇枪舌剑,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暗暗扯了柳潇潇的衣袖:“算了,别闹了。潇潇。”
“你!”柳潇潇恨恨地瞪她,“你这丫头不带脑子的呀,不喜欢的人就不该拖泥带水,别人一打凄惨牌你就上当,回回都是这样,知道你为什么不讨女生们喜欢吗!就是你这性子,知道是都说你是心软,不知道的说你勾着一个又一个的男生,多少烂摊子都得我帮你收拾。不记得上回高三的那个学长,你跟他吃了两次饭,有一次还是学生聚餐!他就一相情愿地到处说你是他的女朋友。”
“那学长……”岑小雨讪讪地想辩解。帅气的女生利落地截断了岑小雨的话:“你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纯粹一朵小白花,还是好傻好天真的那种!”
“什么是小白花?”粗线条女生又一次抓不住话里的重点。柳潇潇几欲暴走,愤怒地单手叉腰:“岑小雨!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地听我讲话啊?”
岑小雨忙不迭地点头。坐在身后的男生看着这一幕,飞扬跋扈的柳潇潇举止粗鲁,叉腰大吼的声势天雷滚滚,而安静地听着好友的训斥的女生一双狭长的大眼睛里云雾氤氲,玫瑰色的红唇娇艳动人,叫人一看心生怜惜。他赶紧找度娘,咨询一下何为小白花,为下次躲过柳潇潇和岑小雨可以谈人生谈理想找话题。
度娘果然美艳兼无所不能。
——小白花是对外表及灵魂都一般纯净纯洁的美貌少女的比喻。
果然是完全符合岑小雨的解释啊,男生握着拳这样想。早上放学后,两个女生走在通往食堂的校道上。高一些的女生撑着伞,嘴上说着“麻烦”但是却把伞面体贴地倾向娇小的女生。“潇潇啊。”岑小雨欲言又止。
柳潇潇露出了有事快说的不耐烦表情,便看到女生只差拿出一条尾巴来摇的讨好笑意:“小白花到底指的是?”
“哎。”中性女生突然站定脚步,嘴角翘了翘,“纯得像小白,纯得很‘二’,让大多数男生都会生出英雄气概,不顾一切想弄到手的女生的代称。”
“啊!”岑小雨呆呆地愣了一下。橘黄色的雨面下,女生的皮肤晶莹剔透,虽然脱线又迷糊,但呆呆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捏她包子一样的脸腮。
没错,就是这样的“小白花”表情,所以极受男生欢迎,追求者如过江之鲫,但同时在同为女生的世界里,却很不幸地被诠释为“装纯,利用男生的保护欲做利己之事”。
太受男生欢迎的女生是注定得不到真诚的同性友谊的。如果硬要试一试,那些被当成是好朋友的家伙,在背后诋毁自己这样的情节恐怕是在所难免的吧。
或许正因为如此,从上了初中,女生渐渐展露出了“小白花”气质后,能在一起而“友谊”没有变异的同性朋友似乎只有柳潇潇一个。
少女时期便被太多男生喜欢的女生,似乎学业都不太好。不是说漂亮女生就一定不聪明,而是漂亮女生更容易在心志尚未成熟的情况下便遭遇各种诱惑,“被捧着哄着”、“有很多很多的爱”、“被迫分出更多的心思去想各种情感纠纷”……有一小部分漂亮女生一开始就不爱学业,她们是聪明人,善于利用自身“美貌”资源获取最大的利益,但也有漂亮女生晚熟,以为美貌和微笑和和慈祥一样只是暖色系面部表情的一种。
岑小雨却不属于以上所述的几种,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数学试卷,再看一看柳潇潇的,看一看后桌的、前桌的,她直想挖一个坟埋了自己。
明明很刻苦了呀,不懈地每天翻着可当防御武器的“题库”、“大全”之类的习题集,向班级榜单前十名都一一请教过“快捷而有效的学习方式”,听到别人说“很容易呀”、“晚上十点钟就睡了”便会默哀,每次都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无限的习题中去,然而所获和付出悬殊巨大。
“小雨,这次的分数还好吧。”后桌的男生关切地问。“嗯嗯,还好啦。”岑小雨扯出一丝微笑,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僵硬。
“我看一下。”柳潇潇劈手抢过了试卷,一看卷面上的分数,脸都黑了。她侧头一瞪岑小雨,刚想说什么,嘴唇却被扑过来的女生掩住了。
“别嚷嚷。”岑小雨露出像小兽一样哀求的眼神。“三十分哎,不知道你怎么考的。”柳潇潇一个鄙夷的眼神递过去,“亏我还低声下气跟某人讨了号称命中率高过70%的猜题。”岑小雨讪讪地从柳潇潇手里夺回试卷控制权,从试卷写着讽刺分数的那一面开始往里折叠,一直折成一个小方块,放入书包里。“真笨。”柳潇潇恨铁不成钢地一点女生的额头。岑小雨低着头,喃喃地说:“讨厌。明明人家已经很难过了还不安慰我一下。”
“说什么呢?”
“没有啦。”
雨终于在这一刻停了。学校操场旁种着的紫荆,叫一场场雨打落了许多花骨朵,一地密密地铺着,有男生站在校道上拿手机拍下,不一会儿便传到微博上。
微微的一点日光,被雨洗得绿油油的树叶,一地的粉紫色。微博有人评论:美则美,但少了灵魂,如若有一个美女在其中,这美才算是活了。
拍下照片的男生是高曦,评论者是森北。这两个男生此时都在小树林里。高曦倚着树干,忧郁地看着天空。“喂,体育老师怕找我们两个找疯了吧。”一个是上节课被罚着做了一百个太极拳起手式做到欲仙欲死的高曦,一个是体育老师看过了“偷伞者死”后冷笑着抛下了“下节体育课再见”的被威胁者,这两个人一合计,就逃了课。
教室这样显眼的地方是不能回,最佳地点莫过于小树林,空气好视线绝佳,可随时观测体育室大门人员出入情况。两个男生在小树林里打闹了许久,森北突然嘴馋想吃泡面,三次划拳三次落败的高曦气愤地默念一百遍“你一定是出千了”,往小卖部去了。
与此同时,在光线阴暗的体育馆内,上着体育课练习着跳马的一班。正做着准备动作的岑小雨忽然满脸通红地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啦?”穿着蓝白运动服尤其帅气的柳潇潇好奇地凑过来一问。岺小雨附在她的耳边一阵咕嘀,柳潇潇的脸色渐渐地古怪了起来。
体育委员柳潇潇出面,编出了借口是“小雨胃疼请假”。获准后磨磨蹭蹭的两个女生往着大门方向走出。然而令人感到悲催的是体育馆这几日正大兴土木,一楼厕所前被暂时搁置了混染了土搅拌机之类的建筑器械,二楼以上尘土飞扬。去教学楼吧,女生红着脸说了一句“要是越走流得越快咋办”。站在体育馆大门前一筹莫展的柳潇潇目光扫过北侧面的小树林,脑中灵光一闪。
一株株紫荆树叶繁茂,此时正值上课时间,寂静幽深,正是逃课躲猫猫大姨妈来了各式人等的天堂。
“这里好。”女生帅气地一捋头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此处众树环抱树荫成片确实极为遮挡视线。
岑小雨双腿并拢,一步也再不敢挪动,可怜兮兮地低语:“好在哪里,我可一点也没瞧出来。”
“啪”的一声,柳潇潇五指落在了女生的肩头:“这边风水好。你乖乖待着,我去小卖部买包七度××回来应急。”
“快点啊。”女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哭腔,看着柳潇潇干脆地往外走,不一会儿,垂落的枝条叶片便挡住了视线,再看不到人影了。
周围一下更加安静,风涌过来,听得见树叶一片片掀动的声音,除此之外,也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女生略微地动了一下身子,又不敢有什么大动作。雨虽然停了大半天,但依然是多云天气,小密林不及往日浪漫气息,反倒有些鬼气阴森。
前几日大雨倾盆,乌云沉重得像要压下来似的。柳潇潇不是装模作样地说:“莫不是有那位道友在渡劫?”她那时候一本正经地回答:“瞧这声势,不是妖兽便是邪修。”女生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柳潇潇才去了一分钟呀。
找点什么事干呢?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女生哼起了歌,音调是清亮得像百灵一样的珠落玉盘,高亢之处婉转,中音处又轻灵,但是用花腔唱着“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似乎不伦不类。一首歌重复唱了几遍,女生突然噤了声,一股热流似乎沿着大腿跟部往下淌。
“我的神,求求你饶了我吧!”一边嘀咕着一边想办法的女生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慢慢地褪下了裤子低头观察,一朵嫣红赫然出现在肉粉色的小内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