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当头棒喝——不立文字,教外别传(3)
慧能真不会佛法吗?还是不会佛法即是会佛法呢?这种不合理性的陈述,是禅家看生命之道的必然结果。它的整个重点放在直观地把握深藏于我们意识中的内在之道。而我们内心生起的道,是不能用理智来表达的,或至少不能用任何论理的公式传授给他人。它必定发自于我们内心,在我们内心成长,也与我们的生命合为一体。禅师们所指出的,自然是不合习惯的任意的和创新的。他们所能把握的一切,都是用来完成这个目的而不顾其逻辑的条件和结果。这种对逻辑的忽视,有时候是故意的,好让我们知道禅道是独立于理智之外的。
日面佛,月面佛
当马祖道一生病时,一个学生跑去探病说:“今天觉得怎样?”
马祖回答说:“日面佛,月面佛!”
一个和尚问赵州:“经中说万法归一,但一归何处呢?”
赵州回答说:“我在青州时做了一件布衫重达七斤。”
一个和尚问赵州:“当身体坏灭归于尘土时,有一个东西永久留下,我知道这个东西,但这个东西留在什么地方呢?”
赵州回答说:“今天早晨刮风。”
有人问睦州:“谁是诸佛之师?”
他只哼着“叮冬冬冬咕啼咕冬”的调子。
有人问他禅是什么,他回答说:“南无阿弥陀。”
但是这和尚自认不了解他的意思,于是睦州便大声说:“你这可怜的蛙,你的恶业从何而来呢?”
当这个和尚无法了解这句话的究竟意义时,这禅师继续说:“我的衣衫穿过多年之后,现在完全用旧了,松松地挂在身上的碎片,已吹上天空了。”
有人问香林远禅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他的回答是:“久坐之后感到疲劳。”
我们再举睦州的一个例子,有一次,一个和尚问他:“什么是超越诸佛诸祖之说?”
这位禅师立刻举起手中杖子对大家说:“我说这是杖,你们说它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于是他再举起手杖问这个和尚:“你不是问我什么是超越诸佛诸祖之说吗?”
有一次,有人问一位高僧:“什么是佛?”
他说:“什么不是佛?”
另外一次,他的回答是:“从来不识他。”
还有一次,他说:“等到有了一位佛以后,那时我会告诉你。”
这位和尚说:“如果是这样,你心中便无佛。”
禅师立刻肯定说:“完全对。”
“什么地方对?”
禅师回答说:“今天是本月的最后一天。
有人问投子山大同禅师:“如何是佛?”他回答说:“佛。”有人问他,“如何是道?”他回答说:“道。”有人问他:“如何是法?”他回答说:“法。”
■感悟——
既然是禅家说法,人们自然希望从中找出不寻常的东西。因此有时候,有的禅师也会落入理解层面而想以说法来开导他的弟子。但是,五祖法演说:“你若求佛,便不能见到佛,你若求祖,便不能见到祖。甜瓜彻蒂甜,苦瓜连根苦。”
在上述这些问话与答话之间,有什么逻辑上的关系呢?也许这些回答足以表示禅家多么自由自在地应付那些一直困扰着人类的深奥哲学问题。对禅师们来说,语言是一种直接来自于内心精神体验的呼喊。语言的表现本身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意义要从我们自己内心去找,因为我们内心也生起同样体验。
当头棒喝
有一天,黄檗希运登坛说法,和尚们刚刚集合起来,黄檗就举起手杖把他们赶出去。当他们将要出去时,他又叫住他们,于是他们都回过头来。这位禅师便说:“月似弯弓,少雨多风。”
当临济的学生定上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时,临济从禅床下来抓住他,打他一掌,叫他走。定上座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定上座旁有一个和尚提醒他,为何不礼拜老师。定上座方将作礼,忽然大悟。
后来,有一次当他走过一座桥时,遇到三个和尚,其中一人问:“如何是禅河深处须探到底?”这位临济弟子立刻抓住他要向桥下扔去。另两人替他求情,定上座才把他放开,并说:“若不是这两位朋友替你求情,我就立刻把你丢下去,让你自己去探到底。”
有一次,临济问他的另一学生洛浦(即洛浦山元安禅师):“一人用棒,一人用喝,你认为那一种方法较近于道?”
洛浦回答说:“没有一种方法较近于道!”
临济又问他:“那么,什么是最近于道的呢?”
洛浦大声回答说:“喝!”
于是临济便打他。
■感悟——
棒(或仗)与喝是禅门最常用的开悟方法。德山喜欢挥棒,临济喜欢用喝。但是,这里临济却用棒,是一种最有效的方式,为他的学生洛浦所接受。临济是以善于使用直接法和锐利而闻名,他的剑锋直透他对手的内心。对这些人来说,禅不是说笑话,不是观念上的游戏,相反的,它是一件生死以之的严肃事情,是一种行动之道,所以当有人问定上座关于“禅河”的问题时,定上座就认为很不严肃,因此要扔他下河去。
老婆心切
临济义玄是山东曹县人,俗姓邢。幼年时,立志出家。大约在20岁左右,他到了安徽,投奔在黄檗门下。
当时,睦州道明是僧众的首座。有一天问他说:“你来此多久了?”
临济回答:“三年了。”
睦州又问:“曾经问过方丈吗?”
临济回答:“没有,我不知道要问什么?”
睦州便说:“你为何不去问他,什么是佛法的大意。”
于是临济依照睦州的指示,便去问黄檗。当他还未问完,黄檗拿棒就打。临济只得退了回去,睦州便问他:“他怎么回答你?”
临济把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睦州,并说他无法了解黄檗莫名其妙的举动。睦州再催他去问。这样临济来回的一共问了三次,却挨了三次打。于是他去见睦州说:“我去问佛法,屡次吃师父的棒子。自恨不能彻悟玄旨,只有离开这里了。”
睦州说:“你离开前,要去师父处告辞。”
临济走后,睦州先去找黄檗说:“问话的那个和尚,虽然年轻,但此人很奇特,请你给他方便指点,将来他一定会变成一棵大树,覆荫天下众生。”
过了一会,临济来向黄檗告辞,黄檗说:“你到高安滩头去参见大愚吧,他一定会指点你。”
临济到了大愚那里,大愚问他:“你从哪里来?”
临济回答:“从黄檗处来。”
大愚又问:“黄檗告诉了你一些什么?”
临济回答:“我三次问他佛法的大意,三次挨打,我不知自己究竟错在那里。”
大愚说:“黄檗也真是老婆心切,为你这样解除困惑。你还来我这里来问有无过错。”
听了这话,临济恍然大悟,便说:“原来黄檗的佛法就只有这么一点!”
大愚一把抓住临济说:“你这个尿床的小鬼,刚才还来问你自己有无过错,现在却说黄檗的佛法就只有这么一点。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快说!快说!”
临济不答,却在大愚肋下打了三拳,大愚把他推开说:“你的老师是黄檗,与我何关!”
临济离开大愚后,便再回到黄檗处。黄檗看他回来,就说:“这家伙,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了期。”
临济便说:“只因为老婆心切。”
于是把自己的经过和大愚的话全盘告诉了黄檗,黄檗骂着说:“大愚这个老家伙真是多嘴,等他来时,我要痛打他一顿。”
临济接着说:“还等什么?现在就打!”
于是便给了黄檗一掌,黄檗大叫:“你这个疯子,居然敢来捋虎须。”
临济便喝。黄檗就叫人带他回堂去。
■感悟——
每个老师所能引导的仅有那么一点点,但有的人明白,有的人却不能。临济个性彻底,倔强热情,在通向悟道的路上,历尽了艰辛。他是在大愚那里突然开悟的。
无声胜有声
当文殊师利问维摩诘什么是“非二法对立”之说时,维摩诘没有说一句话。后来,有一位禅师说他的不语好像“雷声一样的使人震而欲聋”。
一个和尚请芭蕉慧清禅师告诉他什么是“本来面目”时,芭蕉坐着不动,一语不发。
当别人问资福如宝禅师什么是应机之句时,资福不发一言,只保持缄默。
杭州文喜禅师是仰山的弟子,有一个和尚问他:“什么是自我?”
他一语不发。这和尚不知道文喜是什么意思,再问他一次,于是文喜回答说:“当天空起云时,月亮无光了。”
■感悟——
文喜禅师借“云”来暗示人的语言,“月亮”比作人的本来面目,云起月便无光,同样,人一说话,人的自我本性或本来面目也就被遮住了。禅宗借此告诉人们,语言不仅无益于参禅,相反,还会遮住佛性,将人引入歧途。
请为我奏无弦琴
一个和尚跑到首山那里说:“请为我奏无弦琴。”
首山静默了好一会以后说:“你听见了吗?”
这和尚回答说:“没有听见。”
首山便说:“你为什么不大声一点问?”
一个和尚问曹山本寂禅师:“无言如何显?”曹山回答说:“莫向这里显。”和尚又问:“向什么处显?”曹山回答说:“昨夜三更,床头失却三文钱。”
■感悟——
什么琴音最好听?“只有更好,没有最好”,因此,一切有声的琴音都不可能是最好听,只有无弦之琴发出来的“声音”才最好听。而这种“无弦之琴音”实际上就是来自于我们本性的声音,它不需要经过我们的耳朵,而是直接用心去听,也就是要用心去观照我们的本性。观照本性,须无声胜有声。
解击鼓
禾山和尚有一句名言:习学则闻,绝学为邻,透贯闻邻,则为真过。僧肇大师的《宝藏论》中也说:学道有三,一为真、二为邻、三为闻。研习学问为闻,学尽了学问即接近真道,两者具备则为真。“真过”指的就是真正的化境。
有一位僧人问道:“什么是真过?”
禾山说:“我解击鼓。”
僧人又问:“出家的真理是什么?”
禾山仍然回答:“我懂得击鼓。”
僧人接着问地问:“我不问你即心即佛是什么意思,我只问你非心非佛指什么?”
禾山仍然答道:“我善于击鼓。”
僧人穷追不舍:“如果遇到境界显达的真人,你如何教示他?”
禾山大智若愚,答案依旧是:“我的鼓打得很不错。”
■感悟——
在此,“解击鼓”的“解”不是理解的“解”,而是情态动词“会”之意。禾山和尚不愧是一位听到击鼓之声而悟道的高人。这恰恰是“真过”。
无念
长夜王问神会说:“你常说‘无念’(无思或无意识),并且要人习于无念。不知道是否有一种相应于‘无念’观念的实体?”
神会是慧能最有辩才的弟子,他说:“我不会说无念是实体,也不会说无念不是实体。”
王问:“为什么?”神会回答说:“因为,如果我说它是实有,可是在一般人所谓实有的意义上看,它是非有;如果我说它是非有,可是在一般人所谓非有的意义上看,它又不是非有。所以,无念既不是实有也不是非有。”
王问:“那你怎样称呼它呢?”
神会回答说:“我不称它为任何东西。”
王问:“这样的话,它能是什么东西呢?”
神会回答说:“没有任何名称。因此,我说无念是不可以用语言论说的。我们所以要谈论它的理由,是因为有人提出关于它的许多问题,如果没有人提出关于它的各种问题,就不会有任何论说。它好像一块明镜。如果没有东西在它前面出现,里面就看不到任何东西。当你说你在里面看到某些东西时,这是因为有东西面对着它。”
王问:“当镜子没有东西可照时,镜子的明亮是不是也失去了它的意义?”
神会回答说:“当我谈论被照的对象及其明亮时,事实是这样的,即这个明亮是永远属于镜子本性的东西,并不涉及镜前对象的出没。”
王问:“你说它没有形相,它不可以用语言来论说,实有和非有的观念不能适用于它。那么,你为什么谈到明亮呢?它是一种什么样的明亮呢?”
神会回答说:“我们谈到明亮,因为镜子是光亮的,而其自性是明亮。因为现于万物的心是清净的,所以其中有般若之光,这般若之光照遍世界。”
王问:“就算是这样,又在什么时候得到它呢?”
神会回答说:“只见无。”
王便说:“即使是无,也是见某种东西。”
神会便说:“虽然是见,但不应称它为东西。”
又问:“如果不应称它为东西,如何能有‘见’呢?”
神会回答说:“见无,这是真见和恒见。”
■感悟——
神会把我们的“无念”本性或佛性比作镜子。它的本性永远明亮,能照见我们的一切;但它又不同于镜子,因为镜子是实有,而它不是实有,它不像镜子那样存在于我们面前。但它也不是非有,它又确确实实存在,它能照见我们的一切。因此,神会说它既“实有”又是“非有”。
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长沙与国寺振朗禅师见石头希迁说:“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石头回说:“去问露柱。”
振朗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石头说:“我也不懂。”
这句话使振朗悟道。
一个和尚要求药山为他开导,因为他对自己生命的意义还在暗中摸索。药山静默良久。
■感悟——
“祖师西来意”是指达摩来中国的意义何在,这与对生命意义的探究是一样的,在禅宗看来,这些都是不可说,因此,希迁和药山都避而不答。下面是药山的解释:“要我对你所面对的问题加以说明并不难。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毫不思考地立刻抓住它的意义。这样,便能近道。相反的,如果你有所犹豫而开始思量,最后将变成我的罪过。所以,最好不说什么,这样,我们都可以避免更多的束缚。”
无心可用,无道可修
道光禅师有一次问大珠慧海禅师道:“禅师!您平常用功,是用何心修道?”
慧海:“老僧无心可用,无道可修。”
道光:“既然如此,为什么每天要聚众劝人参禅修道?”
慧海:“老僧我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哪有地方可以聚众?”
道光:“事实上您每天都在聚众论道,难道这不是说法度众?”
慧海:“请你不要冤枉我,我连话都不会说,如何论道?我连一个人也没有看到,你怎可说我度众呢?”
道光:“禅师,您这可打诳语了。”
慧海:“老僧连舌头都没有,如何诳语?”
道光:“难道尘世间、情世间,您和我的存在,还有参禅说法的事实,都是假的吗?”
慧海:“都是真的!”
道光;“既是真的,您为什么还要否定呢?”
慧海:“假的,要否定;真的,也要否定!”
道光终于言下大悟。
■感悟——
道光明明每天都在聚众说法,普度众生,为什么他不肯承认?他后面为什么又承认那些事实是真的呢?最后,他为什么又说“假的,要否定;真的,也要否定”?当年慧能大师看到两和尚在辩论“风动”还是“幡动”时,事实上,我们的肉眼确实看到了风在动,幡也在动,但这些都是虚妄,真正动的是我们的心。因此,道光也是一样,我们看到的那些聚众说法等都是虚妄,真正真实的是我们的心。所以,他最后说,真的要否定,假的也要否定。
尼师刘铁磨
沩山灵佑盛唐时期的禅宗大师,作为禅宗自立门派第一人,灵佑在沩山创建了沩仰宗。据说,追随他的徒众达到了创纪录的一千五百人,天下言佛者,以沩山为首。
在沩山十里外的一个草庵里,居住着一个叫做刘铁磨的尼姑。刘铁磨是一个久参的禅师,机锋之凌厉,不让于大宗师沩山灵佑。
有一天,她又来到大沩山,会见灵佑大师。
沩山灵佑看见到她走进来,就说道:“老母牛,你来啦?”
沩山大师曾经说过,自己要到山下做一头水牯牛,左胁写上:沩山僧灵佑。因此,他称呼女尼刘铁磨为“老母牛”,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但是,他的真实意思似乎是说:像你这样一个老妇人,最好是留在舒舒服服的庵里,享受春天的安详。你为什么离开那个安静的地方,到处走动呢?也就是说,禅者的心,要安住在空净灵明之中,不能随着外境流转。
刘铁磨对沩山大师说道:“明天,五台山有一个大斋会,老和尚你要去参加吗?”
沩山大师怎么办?能否飞越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沩山所做的是,放身一倒,躺在了地上!
那位刘铁磨老尼的反应又是如何?
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做任何事,便自顾自地走开了。
本来,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可是,偏偏像是给刘铁磨作注脚一样,一个僧人紧接着走了进来,向躺在地上的沩山大师礼拜。沩山老人就坐了起来。僧人说:“师父,请您不必起。”
沩山道:“老僧也没有坐。”
僧人说:“那么,我也没礼拜。”
沩山大师就说:“为什么无礼?”
僧人无言以对。
■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