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曹刿论战(1)
齐桓公经鲍叔牙暗示,尊管夷吾为仲父,举国听之,但管夷吾仍不愿就职。
人不走运,喝口凉水也塞牙。曹刿虽说学富五车,求仕不成,经商也不成,没奈何摆了一个相摊谋生。
鲁国虽说打了胜仗,但鲁庄公弄不清胜利的原因,问之于曹刿:“卿何以一鼓而胜三鼓,有说乎?”
鲍叔牙闻听齐桓公有召,慌忙进宫,桓公便将与管夷吾谈话的内容简要地复述一遍,满面愁容道:“这管夷吾想与寡人有亲,寡人欲与他结为儿女亲家,他又不肯,这便如何是好?”
鲍叔牙默想片刻道:“‘有亲’,非要结为儿女亲家吗?”
齐桓公道:“有亲无亲,一靠血缘,二靠结亲,寡人与管夷吾,向无血缘,只有通过结亲一途了。”
鲍叔牙道:“先公姜子牙和周文王亲不亲?”
齐桓公道:“亲。”
鲍叔牙道:“他们可有血缘?”
齐桓公道:“无。”
鲍叔牙道:“他们可曾结亲?”
齐桓公道:“无。”
鲍叔牙道:“既无血缘,又不曾结亲,他们为什么还那么亲?”
“这……”齐桓公恍然大悟道:“寡人知道了,寡人知道了!”当即召管夷吾进宫,拜之曰:“寡人之得卿,如同周文王之得子牙。周文王尊子牙为尚父,执父辈礼,寡人则尊卿为仲父,举国听之。”
齐桓公觉着,这样一来,管夷吾再也无话可说,谁知管夷吾仍是不肯就职,任你齐桓公脾气再好,度量再大,也不可能不生气,沉声问道:“寡人欲要拜卿为相,乃是出于一片真诚,卿推三推四,难道 是寡人不可教吗?”
管夷吾连连摆手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齐桓公道:“那您是什么意思?”
管夷吾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君侯会弹琴吗?”
齐桓公道:“会。”
管夷吾道:“没有弦您能弹吗?”
“不能。”
“这就对了!”管夷吾侃侃而言道:“臣闻大厦之成,非一木之材也;大海之阔,非一流之归也。君欲成其大志,称霸天下,非夷吾一人可成。”
齐桓公的怒容渐渐退去,和颜问道:“除卿之外,谁可助寡人称霸天下?”
“五杰。”
“何为五杰?”
“就是齐国的五个贤者。”
“哪五个?”
管夷吾屈指数道:“一隰朋、二宁越、三王子成父、四宾须无、五东郭牙。”
齐桓公道:“他们都是贤者,您呢?他们五位和您相比孰贤?”
管夷吾毫不谦虚地回道:“他们不如臣。”
齐桓公道:“他们既然不如您,您举荐他们作什么?”
管夷吾道:“他们虽不如臣,但他们每人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臣又不如他们。”
齐桓公来了兴趣:“他们到底比仲父强到什么地方,还请仲父明示。”
管夷吾道:“先说隰朋。升降揖逊,进退闲习,辩辞之刚柔,臣不如也。是作大司行的料;次说宁越,垦草莱,辟土地,聚粟众多,尽地之利,臣不如也。是作大司田的料;再说王子成父,平原广牧, 车不结辙,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臣不如也。是作大司马的料;再说宾须无,决狱执中,不杀无辜,不诬无罪,臣不如也。是作大司理的料;还有东郭牙,犯君颜色,进谏必忠,不避 死亡,不挠富贵,臣不如也。是作大谏官的料。君若欲治国强兵,则五杰可矣。若欲霸王,臣虽不才,强成君命,以效区区。”
齐桓公大悦,遂拜管夷吾为相,五杰则各授以职,或大司行,或大司田,或大司马,或大司理,或大谏官,一一如管夷吾所荐。
事隔一日,齐桓公突然将管夷吾召来,满面愁容道:“由仲父并五杰为寡人治国,寡人之幸也。然寡人有三大缺憾,不利于称霸吧?”
管夷吾道:“什么缺憾?臣倒没有听说。”
桓公曰:“寡人不幸嗜好田猎,昏夜还要到薮泽野地,直到田野静寞,不见野禽以后才回来,诸侯使者不得当面致意,百官也无从当面禀报。”
管夷吾道:“这虽然不是件好事,但还不要紧。”
桓公曰:“寡人不幸嗜好饮酒,日以继夜,使诸侯使者无从当面致意,百官也无从当面禀报。”
管夷吾道:“这也不是好事,但是也不要紧。”
桓公又道:“寡人还有一件污事,就是特好女色,连表姐都不肯嫁人。”
管夷吾道:“这也不是好事,但是还不要紧。”
桓公作色道:“这三者都可以,难道还有什么可以不利称霸吗?”
管夷吾道:“不知贤,害霸;知贤而不用,害霸;用而不任,害霸;任而复以小人参之,害霸。”
齐桓公道:“善。”遂专任夷吾,并颁旨一道:“国有大政,先告仲父,次及寡人。有所施行,一凭仲父裁决。”又禁国人语言,不许犯夷吾之名,不问贵贱,皆称仲,盖古人以称字为敬也。
齐桓公拜管仲为相的消息传到鲁国,把个鲁庄公气得破口大骂:“他妈的,齐国欺人太甚,像哄小孩一样骗我,把管夷吾弄走,真后悔当初没听施伯的话。”
公子庆父顺竿爬道:“齐国自乾时打败我国之后,从没正眼瞧我,再不给齐国一点颜色瞧瞧,非骑在君侯头上拉屎拉尿不可!”
他这一说,无疑是火上浇油,鲁庄公愤愤地说道:“对,应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说毕,当即又传一旨,命新拜大司马曹沫铸造兵器,操练兵马,择日攻齐。这消息不胫而走,没几日便传到了齐国 。齐桓公非常恼火,立即召文武百官进宫,商议对策。
“诸位爱卿,鲁国乃我手下败将,不思改悔,反要加兵于我。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欲抢先一步,出兵伐鲁,众卿以为如何?”
王子成父率先响应:“君侯所言甚是,何时出兵?请君侯划出一个道道,末将也好早作准备。”
管仲摇手说道:“错矣,大错矣!”
齐桓公移目管仲:“以仲父之见,鲁不当伐乎?”
管仲点头说道:“不是。”
“那您为什么又反对伐鲁?”
管仲道:“襄公昏聩,无知篡国,齐犹破船,千疮百孔,君侯虽说已登大位,社会粗安,但民心未固,此时伐鲁,必败无疑。”
齐桓公摇首说道:“仲父之言差矣,寡人位居大统,虽说时间不长,也有数月矣。当初,乾时之战,寡人才继位几日?三日。继位三日,便将鲁国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已经继位数月,难道民心、军心反 不如乾时之战乎?”
管仲曰:“当然比乾时之战强。”
齐桓公道:“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说鲁不可伐?”
管仲曰:“乾时之战,鲁未有备,无备必败,此其一也。其二,乾时之战,我为主鲁为客,乃为卫国而战,鲁是以客犯主,不败才怪!”
齐桓公道:“依仲父之言,乾时之战,鲁乃以客犯主,方才大败。前不久,鲍爱卿陈兵汶阳,欲伐鲁国,彼时,我客鲁主,鲁为甚不敢和我交锋,乖乖地杀了公子纠,并交出仲父,此又何解也?”
管仲欲待再辩,桓公摇手说道:“仲父不必说了,寡人之意已决,十日后出兵伐鲁,以鲍叔牙为大将。”
管仲移目鲍叔牙。
他多么希望鲍叔牙辞去大将,并劝说齐桓公罢兵息战。
他错了。乾时之战,乃鲍叔牙直接指挥,又有陈兵汶阳,逼杀公子纠之大功,如何把鲁国放到眼中,欣然受命,率师直犯鲁境。
鲁庄公闻听齐兵来犯,击案说道:“来得好!”当即遣公子庆父并曹沫各率兵一万,前去汶阳迎敌。前锋与齐军相遇,只一阵,杀得鲁军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气得庄公要斩庆父和曹沫,经众将死保, 方留下两条性命。
齐军来了,三万齐军,在鲍叔牙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杀向长勺。
鲁庄公慌了,忙将施伯召进宫来,问之曰:“齐大败我师,来势甚凶,何以御之?”
施伯思索良久,缓缓说道:“君侯不必惊惶,臣荐一人可抗齐军。”
鲁庄公迫不及待地问道:“谁?”
施伯一字一顿道:“曹刿。”
鲁庄公眉头微皱道:“曹刿,何许人也?”
“他是一个智者,一个不得志的智者。”
在东平乡曹家冢的冢旁住着一户破落人家,姓曹名叫曹淇,五十三岁得一子,取名曹刿。
家虽然破落了,但那一肚子墨水还在,曹淇护冢的同时,一边耕种土地,一边教孩子读书识字。这孩子也很争气,把个三坟五典①三坟五典:传说中的古书名。三坟,指三皇之书;五典,指五帝之书。 背得滚瓜烂熟。怎奈,出身低贱,几次出门求仕,均扫兴而归,没奈何,改作经商。第一次贩牛,大老远贩到楚国,正赶上牛瘟,赔了个一塌糊涂。遂改作卖面,偏遇一个大旋风,连箩筐都旋上了半空 ,那面还能保得住吗?后又改作卖油条,正在沿街叫卖,来了一群鲁兵,不只抢了他的油条,还把他打得皮开肉绽,三个月没有下床。
出仕不成,经商不成,相面呢?这是个无本生意,就是赔,也赔不到哪里。于是他便徒步来到曲阜,在城门外摆了一个相摊。谁知,自早至午,没有一个人光顾,不得已,大张二目,在路人中猎取目标 。
这目标来了,是个卖柴的,急于赶路,出了一身汗,放下柴担,一边歇息,一边用衣襟扇凉。
“这一汉子,要不要相面?”
卖柴汉子微微一笑道:“相什么相,穷命呗!”
曹刿道:“命穷一点倒不要紧,我观你此行前去,必要致人死命,有牢狱之灾。”
卖柴汉子哈哈一笑道:“我这人最是胆小怕事,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何以致死人命?”
曹刿道:“你胆大胆小,我不敢论,但你的额上纹理纵横,且有两条赤脉直侵日月。日月者,左右目也。纹理纵横,主你有牢狱之灾;赤脉侵目,主你死于刀兵或法场。”说到这里,随口诵道:“火星 宫分阔方平,润泽无纹气色新。骨耸三条川字样,少年用第作公卿。火星尖狭是常流,纹乱纵横主配囚。赤脉两条侵日月,刀兵赴法死他州。”
卖柴汉子又是一笑道:“你不必吓我,我这一担柴来之不易,我还指望它卖几个钱养活老母呢!哪有钱请你相面,告辞了!”遂挑起柴担,径直进了城门。也是他活该有此一劫,正走哩,被人挤落柴捆 ,扁担脱落,正好砸在一老者的脑袋上,一命呜呼,骇得他面如土色。守门人见他误伤人命,绳捆索绑,押到大司理那里,下了大狱。
他入狱之后,不吃不喝,一味嚎哭,哭得眼中滴血。大司理怪而问之,他如实回道:“家中有一老母,既聋且瞎,我实在放心不下。”
大司理见他是个孝子,又系误伤,便允他回家三日,探望老母。
他出得城来,见了曹刿,扑通一跪,哭着说:“先生救我。”
曹刿问明了情况,笑劝道:“你不必害怕,我有一计,可免你一死。”
卖柴汉子道:“先生若能让我不死,我一天送您一担劈柴。”
曹刿道:“我也不要你的劈柴,只希望你得生之后,好好为在下扬一扬名。”
卖柴汉子道:“这个容易,但不知先生有何好计救我?”
曹刿道:“今天不说,明天不说,后天亦不说。到了大后天,你挖一个墓坑,仰面躺进去,再在脸上肚子上撒一些大米,躺上三天便万事大吉。”
卖柴汉子谢别曹刿之后遵嘱而行。那大司理乃是一个卜卦高手,三天已过,还不见卖柴汉子归来,少不得卜了一卦,噢了一声道:“原来他已经死了,身上还生了蛆。”遂不再追究。
卖柴汉子死里逃生,躲避了几个月,一来风头已过,二来不卖柴何以为生,何以养母?遂重操旧业,干起了打柴卖柴勾当。
这一日,他又去曲阜卖柴,被大司理撞上,将他召至轿前,满面困惑地问道:“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卖起柴来?”
卖柴汉子见事情已经败露,不敢隐瞒,遂将曹刿如何为他相面,如何要他装死等情,仔细讲了一遍,大司理喟然叹道:“俗话不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来这曹刿之智,在我之上,若能用之于 国,国之幸也。”遂上奏鲁隐公,以上大夫之礼,将曹刿迎入国都,未及拜官,鲁隐公为公子翚所杀,曹刿归隐东平,以读书种地自娱。施伯知其贤,每隔几日,总要去东平会他一会,谈古论今。
听了施伯的介绍,鲁庄公对曹刿顿生敬意,传旨一道,命施伯立马往招曹刿。
施伯受命之后,带着随从百人,马不停蹄赶到曹家冢,曹刿迎之于堂,以粗茶淡饭待之。施伯倒没什么,随从们有些不悦了,一个个口出怨言。曹刿装作没有听见,待施伯说明来意,刿笑曰:“肉食者 无谋,乃谋及藿食①藿食:藿,藿香,多年生草本植物,既可入药,又可食之。藿食,吃野菜。耶?”
施伯笑曰:“藿食者能谋,行且肉食矣!”说得曹刿鼓掌大笑,施伯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