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淫兄浪妹(1)
齐襄公生性好色,连族妹、族侄都不放过。但他最为痴情的还是二妹文姜,苦苦相恋了十四五年。
文姜与乃兄齐襄公私会,为其夫鲁桓公得知,痛责文姜。襄公闻之,一不做二不休,遣公子彭生在车中将桓公折杀。
鲁君新立,为雪国耻,遣人致书齐襄公,要究公子彭生之罪。齐襄公几经权衡,将公子彭生斩首,以谢鲁国。
夜半。
孤灯如豆。
缺了一个角的矮几上放着四盘残菜,两只陶碗。
碗内有酒。
这酒泛黄,还有些浑浊。
二青年男子隔几而坐,一东向,一西向。东向者,鼻如悬胆;西向者龙目白面,二人年纪相仿,约有二十六七。
“喝!”东向者率先端起酒碗。
西向者略略迟疑了一下,也端起了酒碗。
二人一饮而尽。
东向者弯腰抱起地上酒坛。
“不!”西向者慌忙出手相拦:“管兄,你明晨还要远行,这酒就不要喝了吧!”
管兄者,字仲,名夷吾,以字行。楚国颍上人,生得相貌堂堂,神清气爽,兼又文武双全,淹贯古今,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匡时之略,只因未遇明主,一时难展其才,幸有好友鲍叔牙,深识管仲。管 仲穷困潦倒时,鲍叔牙曾出资交与管仲,二人共同经商,每至分金时,管仲总要多取一倍,叔牙之从人心怀不平,多冷眼相待,叔牙止之说:“夷吾并非贪图这些区区之金,只因家贫难以为生,我理应 多让。”
又曾领兵随征,每遇战事,则退居阵后,等败军之日,又为前逃,人们就讥其胆怯性懦,而鲍叔牙不以为然道:“夷吾因有老母在堂,需要奉养,哪里是真怯弱!”
管仲常与鲍叔牙商量一些事情,每一次都以管仲之见为非,人皆笑之。叔牙却说:“人之时运难定,若使夷吾遇其时,谋算定当百不失一!”
管仲听说后,叹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叔牙也!”二人结为生死之交。
管鲍二人,尚有一友,名叫召忽,为人耿直,武艺超群,得信于齐僖公,为僖公所重,屡屡去书管鲍,要他们离楚来齐。管鲍依书而来,谁料,到了齐国三月有余,不曾与僖公见上一面,不免有些失望 。年前,有友人自郑国入齐,谈及郑国国君庄公,智勇双全,大败王师,且又广招贤才,大有独霸天下之意,管夷吾闻之大喜:“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决计去齐投郑,任叔牙、召忽如何相劝, 终不肯听,没奈何置酒为他饯行。酒未及饮,忽有君命来到,要召忽进宫,单单留下管夷吾、鲍叔牙二人,相向而饮。
管夷吾将鲍叔牙的酒碗斟满之后,又自斟一碗,单手端起,朝几上一蹾道:“喝!”说毕,一仰脖子,灌下肚去。
叔牙苦笑一声,亦将酒碗端了起来。
“哐!”房门大开,召忽带风闯了进来,弄得那灯忽闪了两下,差点熄灭。
“管兄,好消息,好消息!”召忽大声嚷嚷道。
管夷吾、鲍叔牙一齐瞪眼瞅着召忽,那意思是说:什么消息,看把你乐的。
召忽抱起酒坛,自斟自饮了三碗酒,方才说道:“管兄,齐僖公要见您。”
叔牙一脸惊喜道:“什么时候?”
召忽道:“明日己时。”
叔牙将矮几啪地一拍:“这太好了,喝!”
管夷吾倒很平静,慢吞吞道:“我明日就要离齐去郑,见不见又有什么意义?”
叔牙道:“有意义,凭兄的才智,齐僖公一见,绝对不让您走,说不定还要委以重任呢。”
果如鲍叔牙所料,齐僖公见了管夷吾,一谈便是两个时辰,诏拜管夷吾、召忽并为公子纠之傅。
公子纠者,僖公次子也,鲁女所生,少有贤名,僖公甚爱之,有心立他为储。怎奈世子诸儿已经长成,业已立为储君,亦曾随他征纪(国)征郑(国),不好骤然废之。
除了诸儿、公子纠之外,僖公尚有一子,名叫公子小白,与公子纠同岁,乃莒(国)女所生。这小白沉默寡言,显得有些愚笨,却甚得高溪推重,说他外柔内刚,有雄才大略。
高溪者,齐国正卿①正卿:官职,相当于将和相。又分左卿和右卿,高溪为左,国懿仲为右。也与国懿仲并称为齐之二贤,连齐僖公对他也敬畏三分。
管夷吾受命之后,向僖公进言道:“臣观世子虽有人君之相,但不得善终,异日为嗣者非纠即白。依臣之见,不只是纠,就是小白,亦应择良师辅之。”
齐僖公道:“卿言甚是,依卿之见,谁可为小白之傅?”
管夷吾道:“鲍叔牙。”
齐僖公将眉头微微皱了一皱:“鲍叔牙?”
管夷吾点了点头说道:“对,就是鲍叔牙。”
略顿又道:“鲍叔牙乃臣挚友,臣知之甚深,真君子也,文韬武略,亦不在小臣之下,请主公用之勿疑。”
齐僖公点头说道:“好,寡人这就拜鲍叔牙为小白之傅。”
一晃便是五年,齐僖公兵败于纪国,怀愤成疾,临终之前,将诸儿召至榻前嘱曰:“纪国,吾世仇也。能灭纪者,方为孝子。你今嗣位,当以此为第一件事,不能报此仇者,勿入我家宗庙。”
诸儿含泪说道:“请君父放心,儿臣一定灭了纪国。”
齐僖公满意地点了点头。“咳、咳、咳!”他突然大声咳嗽起来。
诸儿忙上前为他捶背。齐僖公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你也知道,在你三兄弟中,唯纠最贤,其母又被寡人立为夫人,这嗣君,照理应该由他来当。寡人之所以没有易储,一来念你母亲早故,二来念你有 功于国。但你百年之后,要将君位传给纠,这叫做兄终弟及,此制古已有之。”
诸儿拍着胸脯回道:“君父尽管放心,孩儿百年之后,一定将君位传给纠弟,决不食言,若食言雷劈龙抓!”
又是一阵咳嗽。
“诸儿,寡人还有一事,望你谨记。”
诸儿道:“君父请讲。”
齐僖公道:“寡人一母所生,弟兄二人,寡人居长。寡人尚有一弟,叫夷仲年,随寡人南征北战,立有不世之功,谁知为敌所伤。幸喜他留有一点骨血,就是公子无知,你当善视之。衣服礼秩,一如寡 人生前可也。”
诸儿二次拍胸说道:“请君父放心,儿臣一定善待公子无知。”
僖公将后事安排已毕,又挨了半日,一命呜呼,诸儿少不得大哭一场,厚葬了僖公,择日登上大位,是为齐襄公。
齐襄公虽有僖公之志,却无僖公之才,他借助僖公余威,大动干戈,征纪(国),伐郑(国),灭鄑(国),平郚(国),连绵战争既造难于邻国,亦消耗了自己。齐国呈现一幅忧凄的景象,成年男子 当兵打仗去了,家中只剩下年迈的老人、弱小的孩子、孤苦的妇女,昔日盛产谷米的田地里,如今长满了茂密的狗尾巴草。齐襄公政令无常,朝布暮改,弄得大臣们无所适从,致使朝纲失常,政局混乱 ,不得不靠滥杀稳定秩序。襄公还特别好色,连族姑、族侄、亲姐、亲妹也不放过,凡他看中的姑、姊、妹、侄,皆留置不嫁,供他淫乐。为了遮人耳目,他还下令国中,民间长女不得出嫁,名曰巫儿 ,为家主祠。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国君如此淫乱,国风可想而知了。
公子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想寻一个机会面谏襄公,这机会送上门来。这机会来自文姜。文姜生得秋水为神,芙蓉如面,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可谓绝世佳人,古今国色。兼且通今博古,出口 成章,因此号为文姜。
襄公也乃一天生美男子,粉面朱唇,长身伟岸。文姜小襄公两岁,二人自小同行同坐,戏耍顽皮。及文姜渐已长成,出落得如花似玉,诸儿已开情窦。见文姜如此才貌,而举动轻薄,每有调戏之意。那 文姜妖淫成性,又是个不顾礼仪的人,常常聚作一处,并肩携手,无话不说。
毕竟是份为兄妹,戏之则可,婚之则万万不能。加之文姜长姊,名曰宣姜,出嫁卫国,当上了第一夫人,华贵无比,便萌生了出嫁之念。恰在这时,齐僖公征戎归来,言及郑国世子忽,赞不绝口,说那世子不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且那文韬武略亦世之罕见,堪称天下第一位大英雄、美男子。这一说,把文姜的春心给说动了,暗求其母,言之僖公,要与世子忽作鸳鸯之鸟,比翼双飞,僖公满口答应 。谁知,那世子忽一来不想与大国结亲,恐怕受制于人;二来把文姜与宣姜相提并论,婉言相拒。
其实,这事又怎能怪得了宣姜?
宣姜者,文姜胞姐也。宣姜之貌与文姜在伯仲之间,也是一个绝色儿。年刚及笄,卫宣公闻其貌美,遣侍者去齐为世子急子求婚,齐僖公满口答应,待使者归来,宣公问曰:“齐女相貌如何?”
使者回曰:“天仙难及!”
卫宣公使劲咽了一口唾液,支走了使者,征集名匠筑高台于淇河之上,朱栏华栋,重宫复室,极其华丽,名曰新台。先以聘宋为名,遣开急子,然后使左公子泄入齐,迎姜氏径至新台,自己纳之,是为 宣姜。时人作新台之诗,以刺其淫乱:
新台有泚,河水!
燕婉之水,籧篨不鲜!
鱼网之没,鸿则离之。
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籧篨”、“戚施”皆丑恶之貌,以喻宣公。言姜氏本求佳偶,不意乃配此丑恶也。
文姜闻世子忽辞婚,又气又恨,竟致染上一疾,朝冷暮热,精神恍惚,半坐半眠,寝食俱废。世子诸儿闻之,立马前来探视,挨坐床头,遍体抚摸。事有不巧,偏偏齐僖公也来探视女儿,诸儿避之不及 ,硬着头皮与乃父相见,僖公曰:“你在此做甚?”
襄公曰:“探视妹病。”
僖公责之曰:“你们虽为兄妹,按礼也当避嫌。今后但遣宫人致候,不必亲来。”
诸儿诺诺而出,再也不敢轻闯闺门,二人相见日稀。未几,僖公为世子聘娶宋(国)女,那宋女也是一个绝色,加之随嫁媵①媵:古者嫁女必以妹或侄女相从,谓之媵;也可指随嫁的人,包括男仆。女 ,亦是天姿国色。诸儿爱恋新婚,兄妹不再来往。文姜深闺寂寞,怀念诸儿,病势愈加沉重。
也是天不灭姜,鲁国有一大臣,名叫公子翚,对鲁桓公说道:“古者,国君年十五而有子。今君年将三旬,内主①内主:正夫人。尚虚,百年之后,何人为嗣?怎样面对列祖列宗?”
桓公曰:“卿言甚是。然事关内主,不敢轻定。”
公子翚曰:“齐乃大国,且与我国相邻,理应睦好。”
桓公点头未语。
公子翚又道:“臣闻齐侯有一爱女文姜,才貌双全,欲妻郑世子忽而未果。君可求之。”
鲁桓公曰:“好。”遂遣公子翚入齐求婚。齐僖公以文姜病中,请缓其期。宫人却将鲁侯请婚的喜信报知文姜。文姜所患本乃思春之病,得此消息,不治自愈。一年后,齐僖公、鲁桓公受宋庄公之邀, 会盟于扶锺,桓公当面又以婚事为请,僖公以明岁相许。至鲁桓公三年,又亲至赢地,与僖公相会,旧事重提。僖公感其心诚,许之。鲁桓公遂于赢地纳币,比之常礼十倍。僖公大喜,约定秋九月,自 送文姜至鲁成婚。
世子诸儿闻文姜将嫁他国,从前狂心,不觉复萌,遣一心腹宫人,假送花朵于文姜,附以诗曰:
桃有华,灿灿其霞。
当户不折,飘而为苴。
吁嗟兮复吁嗟!
文姜得诗,展读再三,挥笔写道:
桃有英,烨烨其灵。
今兹不折,讵无来春?
叮咛兮复叮咛!
诸儿读其回诗,知她仍然有情于己,又是欢喜,又是想念,恨不得一把将文姜揽到怀中,共度巫山。
未几,鲁使公子翚入齐,迎娶文姜。齐僖公欲要践约亲送,被诸儿知道,请求说:“姜妹将嫁鲁侯,齐鲁世好,此诚美事。但闻君父欲要亲送,与大礼不合。且君父国事在身,也不便远离,孩儿不才, 愿代一行。”
听了此言,僖公犯了犹豫,正不知如何是好,有探马来报:“禀主公,鲁桓公停驾兀专候迎亲。”
僖公喜曰:“鲁,礼义之国也。中道迎亲,正恐劳寡人入境。我不可以不往。”诸儿不好再说什么,默默而退。
此事传之文姜耳中,怅然若失。
其时,秋九月初旬,吉期已迫。文姜别过六宫妃眷,到东宫来别哥哥诸儿,诸儿整酒相待,四目相视,各不相舍,怎奈宋女在坐。且其父僖公亦遣宫人守候,不能尽情交言,暗暗嗟叹。临别之时,诸儿 挨至车前,小声嘱道:“妹子留心,莫忘‘叮咛’之句。”
文姜忍泪答道:“哥哥保重,相见有日。”
诸儿盯着文姜车辇,直到看不到它的影子,方才折身,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