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分家(上)
方氏却不肯答应。姚氏手里的东西,将来都是罗白翰和罗白宁的,他们一家是什么都别想。
“本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是该让娘收着,可是这是爷爷亲手交到我手里的,还叮嘱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收好,不能拿去变卖,今天也是小都伤了眼睛,我实在没办法,这才拿去给了李郎中。”
那个时候,她以为小女儿的眼睛真会看不见了,早就六神无主了,哪里还会想那么多。现在姚氏想赖掉这块玉,方氏只好抬出老太爷了。
她知道姚氏恨着老太爷,可是罗老头却是十分孝顺的。她抬出老太爷,姚氏不答应,罗老头却会答应。
果然,罗老头一听,便皱起了眉,喝斥道:“叫你拿,你就去拿,废话那么多!”
到手的钱,姚氏哪里肯轻易拿出来,更何况还是那个偏心公公留给罗白宿的,姚氏更不想还给方氏了。
“白翰也是他孙子,凭什么只给老大,白翰却什么都没有?”
因为那是罗白宿亲娘留下的!自然是要留给罗白宿,人亲娘留的,凭什么给罗白翰?!
可是这个原因,却没有人能说出口。
姚氏就是仗着这点有恃无恐,她的态度摆明了,她就是要赖这块玉。
罗老头被姚氏气得肝疼,摔了筷子,自己进屋去找。
公公婆婆的屋子,做儿子媳妇的都不方便进,罗白宿和方氏只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罗老头翻箱倒柜,姚氏又哭又骂。
罗老头和姚氏成亲这么多年,还是十分了解姚氏的,知道她藏东西就是那几个地方,翻了几回,就翻到了,当下就要拿出去给罗白宿,姚氏不让,两人扭扯起来,罗老头不知撞了姚氏哪里,这下就捅了马蜂窝。
“好啊!好你个罗全,你敢打我?!”姚氏对着罗老头又抓又挠,“我嫁进你们罗家这么多年,吃糠咽菜,侍奉公婆,为你生儿育女,我哪一点做得不好?你还打我!你当我们姚家这么好欺负的?”
罗白宿怕外人瞧见,实在脸上不好看,便进了屋子去劝架。
哪知姚氏见了他,更是火上浇油,仿佛要把这么多年,在罗老太爷那里的委屈,还有被迫让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生儿子的耻辱都爆发出来。
“老的偏心,你的心也是偏的吧!你别忘了,这么多年,是我在操持这个家,这个家的东西,我都要留给我的儿子,你跟那个女人生的野种,别想要一分。”
这还是姚氏第一次当着面称呼罗白宿为“野种”,罗老头气得直抖。这个一辈子都沉默寡言的男人,头一回扬起了手,重重地打了发妻一巴掌。
“你就是这样做娘的啊!你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浑话!这么些年,老大待你难道不是像亲娘一样孝顺着?这么些年,他哪里对不住你了?他再怎么样,也是我们罗家的儿子!”
姚氏被罗老头打了一巴掌,也被打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哭着朝着罗老头一头冲了过去,一边哭一边骂:“你敢打我?我跟着你这么多年,哪点对不住你们老罗家,你现在为了别人来打我?!罗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还想着那个娼妇吧!”
乡下房子多是土墙,不隔音,罗老头和姚氏又没有刻意压低嗓音,罗天都躺在屋子里,主屋那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她想,姚氏看样子这回是彻底豁出去了,连表面上的和平也不愿意维持了。罗白宿小的时候,好歹在她膝下养了几年,多少应该有点情分在吧,她就能当着罗白宿的面,骂他野种,这心底的怨恨该是有多深啊!
这样的一家人,以后还要勉强在一起过日子吗?她看很难,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分了出去,两家各过各的,这样以后见了面,多少还能留下一点情分在,若是还要硬凑在一起,以后的冲突只会越发尖锐,到时候一家人反而会成为仇人。
对于姚氏,罗天都心里其实并不怨恨,说起来,她也是个受害者,但这并不表明,姚氏就能这么毫无顾忌地欺负她们一家人,毕竟,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并不是她们,严格说起来,她们一家四口也同样算是受害者。
等方氏端了药来,她喝了药,一本正经地问:“娘,奶奶不喜欢我们,我们为什么不分家呢?”
方氏摸了摸她的头,用了一句所有大人最常用的藉口来回答她:“你还小,你不懂。”
她怎么不想分家呢?可是她一直想让罗白宿科考,他是家里的长子,父母都在,他如果提出分家,让人知道后,告他一个忤逆不孝,这一辈子就别想有什么前程了。
可是罗天都却比什么都明白。
“娘,不分家奶奶也不会拿钱让爹去科考啊?”
一样也没前程。
“这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一个,怎么管这么宽呢!”方氏头一回觉得孩子太聪明了也不好。
罗天都却一天也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不过是一斤碎米,放在以前她生活的年代,也就农村人会拿来囤潲水喂猪,根本就没人会吃,今天她却因为这一斤碎米眼睛都差点瞎掉了。
“娘,米真是我买的,你去问里正娘子,我用自己存的钱买的,我不是小偷。”
方氏听到这里,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抱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直哭。
“娘知道你是好孩子!你不是小偷。”
罗白宿一直站在屋外,听屋里娘几个说话,这个时候也红了眼睛,眼里湿湿的。
他的身世并不是什么秘密,他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姚氏不是自己的亲娘,头几年有老太爷护着,倒没觉出什么,后来老太爷过世了,他和方氏跟着姚氏一起过日子,才明白时日艰难。
他一直忍着,想着只要他够孝顺勤快,将心比心,就算姚氏不能拿来他当亲生儿子看待,至少也能容得下他。这么些年,他一直没有提过分家,确实是存着将来有朝一日也许能考个功名的念头。
只是无论他如何忍让,他都是姚氏眼里的野种,他的孩子也被亲姑姑骂做小偷,他的忍让,毫无意义。
堂屋里,姚氏还在边哭边骂,罗老头一声不吭地蹲在墙角。
罗白宿忍了好久,才勉强控制住自己,走了过去,道:“爹,娘,我想分出去单过。”
罗天都一听分家,精神头就来了,一骨碌从炕上坐了起来,摸索着墙根往正屋方向走。她左眼蒙了纱布看不见,只有右眼能视物,很不方便。方氏担心她,怕她磕到,只好跟在她后头。娘儿三个做贼一样,贴着正屋的墙壁,偷听里面的人说话
听到罗白宿提出要分家,罗老头还没有说什么,一直哭骂不休的姚氏反倒停了下来,跳出来反对。
“分家?你说得轻巧,我可不同意。”
罗老头也沉默了许久,摇头反对:“一家人好好的,分什么家!”
一家人?这个家里恐怕只有罗老头真正把他们当一家人,罗天都冷笑。她琢磨着如果罗白宿最后被罗老头和姚氏劝得有些动摇,她就跳出来,添上两把火,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让自己一家人分了出去。
好在罗白宿态度坚,没有让她失望。
“爹,你就不要再劝了,我们一家四口人吃饭,只有我和孩子他娘干活,我们分出去,家里负担也轻些。”
“分家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我和你娘都在,你闹着分家,别人会怎么看你?你莫要学那个林秀才,为了这个毁了一辈子的前程。”
罗天都也听过这个林秀才的事,就是因为父母健在,他娘子闹着要分家,最后被人告到县里,连秀才的功名都被革去了。这件事好像闹得挺大的,周围几个县乡都张了榜,贴了告示,所以很多人都知道。
“你再多想想吧。”罗老头又道。
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除了种地,赚几个辛苦钱养家,一家人和和乐乐过日子,等到将来他两腿一伸,到了地下,每年有小辈们给他烧几个纸钱,就是他最大的心愿,再没有别的想头。现在罗白宿冷不丁提出要分家,他还真有点接受不了。
姚氏也出来帮腔:“你倒是会盘算,家里白翰还没有娶亲,宁宁也没有出嫁,你分出去了,他们俩将来怎么办?”
乡下人的规矩,如果一户人家有好几个孩子,一般都是先帮长子成家,长子也有义务帮几个小的弟弟妹妹娶妻嫁人。罗白宿既然是老大,又成了亲,那么便有义务为家里赚钱,帮忙罗白翰娶亲,帮助罗白宁攒嫁妆。
知道罗白宿要分家,姚氏心里其实也很纠结。罗白宿肯主动分家,她心里还是愿意的,只是担心他要分家产,还不如就这么拖着他,为罗家做牛做马,反正家里的银钱都掌在她手里。
“家里的田地我不要,都留给二弟和宁宁,我只想我们一家四口分出去单独过日子。”
他明白姚氏之所以反对分家,绝对不会是为了罗家的脸面,唯一的理由就是怕他分家产,现在他主动提出不分罗家任何家产,姚氏再也没有理由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