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拌嘴
罗家新起的房屋,正屋三间,一间是罗老头和姚氏住,一间做了堂屋,堂屋边上还有一间小偏房,住着罗白宁;西屋是一间正房,套一个小隔间,住着罗白翰;东屋也是一间正房一个小隔间,则分给了罗白宿一家四口。
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罗白宿照例坐在桌边,就着油灯的微光温书;罗名都则坐在另一边缝补破旧的衣裳;方氏把前些日子纳了一半的鞋底翻出来,继续完工,罗天都自己则拿了一本罗白宿以前的旧书,心不在焉地翻了起来。
这是她用来掩饰的手段,经常趁罗白宿空闲的时候,缠着他教自己认几个字,适当地表现得比平常孩子要聪明些,时间久了,她就算偶尔表现得有些出格,也只会被当做理所当然,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没翻几页,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拍她家房门。
她坐在最外面,起身去开了门,看到姚氏披着衣服站在门外。
姚氏探头打量了一下屋里,道:“老大家的,忙了一天都累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早去干活。”
罗天都有心要为自家老爹多争取一点温书时间,便笑着道:“奶奶,爹正教我认字呢,一会就睡。”
方氏也是一样心思,道:“是啊,娘,您先睡吧,我把鞋底纳完就催他们爷俩休息,不会耽误明天干活的。”
“鞋底下雨天的时候纳也成,现在天气又不冷,不用那么急,早点儿睡,晚上点灯做针线活,费油不说还伤眼睛。”
得,看不成了,姚氏心疼灯油呢!罗天都扫了一眼对面罗白翰的屋子,看那亮光,分明是点的蜡。
有钱给小儿子买蜡烛,却舍不得大儿子一家用点灯油。
姚氏见方氏把鞋底又放进针线盒,罗白宿也站起身,知道他们这是要去睡了,便转身朝主屋走去,边走还边嘀咕:“一个丫头认什么字?认得再多有什么用?还能去考秀才?”
罗天都不爱听这论调,出言反驳道:“丫头怎么就不能认字了?难道当一辈子的睁眼瞎才好?”
“小都,怎么跟奶奶说话的呢!”方氏连喝止住她,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冲撞姚氏。
她虽然不喜欢姚氏说话的腔调,但是姚氏毕竟是长辈,罗天都一个小孩子,这么出言顶撞长辈,传出去只会说她没教养。
姚氏本来已经快走到堂屋门口了,这个时候又转过身来,瞪了罗天都一眼,对着方氏道:“老大家的,你是怎么管教孩子的?小小年纪就敢顶撞长辈了,长大了还得了?”
方氏知道姚氏平时的脾气不算好,生起气来,动手揍孩子也是有的,就是她最疼的罗白宁,小时候也挨过她的巴掌。她怕罗天都吃亏,忙把她拉到身后,对着姚氏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娘,您别跟她计较,回头我好好说她。”
姚氏还要说什么,正屋的房门开了,罗老头冲着她喊:“这都多晚了,你不睡觉,跟个孩子计较什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姚氏这才哼了一声,回房了。
方氏松了口气,关上门,就开始教训罗天都:“你这孩子,小小年纪脾气这么大,以后奶奶说你两句,你千万别回嘴,听到没?”
罗天都有些闷闷不乐地应了。
方氏看她还有些不服气,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娘也觉得你能多认点字是好事,可是以后就算你是对的,奶奶是错的,你也不能这么顶撞她,明白吗?若是传出去,只会坏了你的名声。”
罗天都却想,她要好名声有什么用啊?又不能吃又不能穿,只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揉来捏去。
那种好名声,她才不想要!
她嘟嘟囔囔地跟着罗名都去里面的小房间睡觉。
睡到半夜,她有些内急,醒来的时候,不意外地发现罗白宿和方氏房里的灯又是亮着的。她去了一趟茅厕,回来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快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这个时候,她刻意往外望了一眼,方氏房间的那盏油灯还亮着。
第二天,是方氏做的早饭,一家人围着吃早饭的时候,罗白翰和罗白宁照例在睡觉。
罗天都几乎一夜未眠,眼皮直打架,抬眼望过去,发现罗白宿神情也颇为憔悴,人也似乎瘦了许多。
她想着赚钱的事可以慢慢想办法,但是罗白宿的身体却不能这样拖下去了。白天高强度的劳作,晚上通宵达旦夜读,就是铁人也受不了,罗白宿再这么强撑下去,只怕秋闱没到,他自己的身体就先拖垮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想法子替自家这个便宜老爹争一争。
她先把自己那份映得出影子的粥喝光,然后拿了把铲子,跑到罗老头跟前道:“爷爷,以后我也跟着你去下地,我多干点活,爷爷和爹娘就能少干点。”
罗老头对她的这翻孝顺表白还是很受用的,听了高兴地直点头,连说“好”,不住地夸她是乖孙。
罗天都哄得罗老头高兴了,又跟他打商量:“爷爷,我现在还小,干不动太多活,我能不能先帮爹爹,以后再帮爷爷?”
罗老头乐呵呵地笑:“乖孙,你现在还小,有这个心意爷爷就很高兴了,等你长大了,爷爷老了,劳不动了,你再帮爷爷也是一样的。”又感叹着,“老大养了两个好闺女。”
罗天都便眨巴着大眼对罗白宿道:“爹,我今天替你去干活,你就在家里温书吧,白天亮字看得清,不伤眼睛,这样爹晚上也能睡个好觉,不用半夜借着月光读书。”
一句话说得满桌子的人都安静下来,只有姚氏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就说最近这几天灯油怎么用得这么快,原来是老大晚上点了。”
罗天都不理她,继续煽情:“爹,爷爷都答应你了,你白天读书,晚上就可以好好睡觉,不然爹你总是晚上念书,白天干活,都没时间睡觉,这样下去,爹会累死的。”
“我听长辉说,他爷爷就是干活的时候累死的,我不要爹死,你死了我和大姐就成没爹的孩子了。”
听她左一个“死”,右一个“死”,方氏连忙拍了她的小嘴一下,又朝地上“呸”了三声,道:“小孩子有口无心,小孩子有口无心,老天爷不要计较。”
罗老头倒是冲着罗天都直点头,道:“这个孩子是个有孝心的。”又对罗白宿道,“老大也是该把书本重新拣起来了。”
方氏有些喜出望外,她也是一直担心罗白宿白天干活,半夜爬起来看书,会伤了身子,她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个事提出来,倒是没想到让罗天都一阵胡搅蛮缠,让罗老头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她连忙道:“我也琢磨着让孩子他爹温习功课,明年去省城赶考,兴许还能考个举人,让爹也当一回太老爷。如今地里活也不多,我多干点就行了,不会耽误事。”
罗老头“嗯”了一声,道:“从今天起,老大就不要下地了,在家里安心温书吧。”
说完又对着姚氏道:“家里还有多少余钱?都拿出来准备好给老大明年当盘缠。”
姚氏倒是没有反对,和颜悦色地开始算帐:“家里总共就是十几亩田地,虽然这些年托老大的福,税钱是免了不少,但是一家人这么多张嘴巴,不干活也要吃饭,头几前秋丫头出嫁,光是准备嫁妆就用了八吊钱,前年白翰考秀才,光盘缠打点的费用就去了不少,又赶上屋子漏得住不了人,翻修了屋子,你自己算算家里还有多少余钱?”
姚氏话说得客气,可是罗天都听得却十分刺耳,这是说他们一家人吃饭的多干活的少。她在心里冷笑,她家吃饭的是多,可是她才五岁,再怎么能吃也有限,罗名都现在可是帮家里干了不少活,反倒是一直被姚氏宝贝着长大的罗白翰,那么大一个人了,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才是吃白饭的,但是这个时候她不能出声,看罗老头怎么说。
罗老头把碗一搁,问姚氏:“爹当年过世的时候,不是叮嘱过你,老大考功名的钱要留出来?家里没钱,白翰也不要去镇上了,跟着我下地去干活。”
罗老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孝子,在他眼里,天大地大老太爷最大,更何况老太爷临终的时候,可是拉着他的手嘱咐他,罗白宿以后是有出息的,让他一定要好好培养。就是没有老太爷的嘱咐,都是自己的儿子,他也要尽一分心。既然姚氏讲家里没钱,罗老头的处理方法简单而直接,两个都不要去读书了。
如果说罗白宿的长相是姚氏心里的一根刺,那太爷就是肉里的那一根,就算挑出来了,回想起来那种被针扎的感觉还在。现在罗老头还打算断了自己儿子的前程给罗白宿铺路,姚氏心里也是十分的不满。
她也把碗一搁,对着罗老头不客气地道:“老大跟了爹十多年,难道这个钱爹都没有省出来?”
罗老头最听不得别人说他爹的不是,当下把碗一摔,气冲冲地饭也不吃了,去堂屋拿了铁锹往肩上一扛,去田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