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冤大头
方氏顺着罗天都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真看到罗白翰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和几个穿长衫的男子喝酒。
罗名都撇撇嘴,低下头去。
她看到二叔在酒楼吃酒也不是一回两回,早已经不新鲜了。
自打罗白翰中秀才后,时不时会在酒楼和人吃酒,方氏也撞上过几回,以前她还有些忿怨,如今分了家,她却是一点想法也没有了。在她眼里,不管是罗白翰花钱如流水,还是罗白宁懒惰又没教养,那都是姚氏的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她只想着怎么努力干活,赚几个辛苦钱,养活一家人。
方氏素来要强,这会儿只当没看见,催着罗天都姐俩快走,生怕小孩子嘴馋,忍不住上前和罗白翰讨吃的,被人耻笑。哪知反倒是罗白翰看见了她,笑容满面地隔着窗子喊了一声:“大嫂。”
伸手不打笑脸人,罗白翰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方氏只好回了一句:“原来是小叔啊。”
罗白翰看见罗天都和罗名都也在,便招了招手道:“大嫂,今日我和同窗小聚,你也过来吃一杯吧,小侄女也来。”
罗白翰平日多半时间都在镇上学堂念书,很少在家,和方氏见面的机会不多,两人并不亲近,再加上罗白翰以读书人自居,自恃甚高,见了面也只当方氏是个寻常无知的村妇,并没有当做大嫂来尊重,今日突然这么亲热,方氏便觉得十分不自在。
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还赶着回家,你吃了酒也早些回去吧,省得天黑了爹担心你。”
罗白翰劝了几回,见方氏始终不同意,便不再劝了。
方氏松了口气,推着车往前才走了几步,就看见罗白翰迈着八字步从酒楼里踱出来,边走边道:“大嫂,且等等。”
方氏只好又停了下来,实在想不透到底有什么事让罗白翰今天对她格外热情客气。
转眼间,罗白翰已经踱到方氏跟前,把手一伸,道:“大嫂,我今日吃酒没带钱,拿几个钱与我会钞。”
罗天都想爆粗口了,献了半天殷勤,罗白翰这么亲热的原因就是拿她们母女三个当冤大头了。还好刚才方氏态度坚定地拒绝了,若是方氏果真听了罗白翰的话,进了酒楼,哪怕她们一口没吃,今天这桌酒席都要算在她们头上了。
罗天都想着,这个二叔果真不愧也是从姚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和小姑罗白宁一样,都是坑死人不偿命的货。
她偏过头,看见靠窗那一桌,罗白翰的几个同窗探头探脑地直朝着这边打量,心里不由冷笑。那几个人都是秋水镇十里八乡的落第书生,其中一个叫韩子承的她还认得,就住在罗家村边上的清泉乡。韩书生家里为了供他科考,卖田卖地,将祖传的那点家业败得精光,连个童生也没有考上,如今家里只剩下一间破旧的老房子,早已穷得揭不开锅,他家娘子为了供养年迈的婆婆,借粮借钱都借到罗家村来了,不想这姓韩的书生倒是日日在镇上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管家里妻子老母的死活。
一时间,她对这些只靠着榨取妻儿老母的汗血来生存的酸腐书生厌恶到极点,就依他们这种品性,考不上才是百姓之福。相比之下,罗白宿宁可丢掉自己秀才的身份,去做那低贱的活来养活家人,那才是真正有担当的男人。霎时,罗白宿的形象在她心中突然高大了起来,也暗自庆幸,她投胎在了方氏肚子里,要不然,摊上个这样的爹,她还真不知要怎么活。
方氏也是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罗白翰这是在找她要钱。别说她现在没钱,就是有钱,她也只会花在自家几个人身上,哪里肯替罗白翰付这冤枉钱。
罗白翰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方氏拿钱给他,觉得在同窗面前丢了脸面,顿时有些不耐烦了,道:“大嫂,同窗还等着我,且拿五百文钱与我。”
一开口就是五百文,罗天都更想骂人了。
一斗粮食才不过五十文,一石粮才五百文,罗白翰一顿饭,就抵得上她们几个月的口粮。她一直都知道罗白翰被姚氏宠着,养得有些少爷脾性,不知柴米贵,花钱有些大手大脚,如今看来,她平日竟还是小瞧了他。
这个时候罗天都再一次无比庆幸,她们一家现在分出来了,不然依着罗白翰这种花钱如流水的少爷做派,罗家就是有金山银山,迟早也有山穷水尽的一天,那罗白翰花钱就是个无底的窟窿,万贯家财也堵不住。
想到这里,也不想再跟罗白翰说些客套话,直接道:“我娘没有钱,要钱回家找奶奶要去。”
方氏心里也十分的不是滋味,如今亲眼瞧着罗白翰的少爷做派,觉得以往的十年,她和罗白宿在罗家做牛做马,一家人吃糠咽菜,辛苦攒几个钱,就这么被罗白翰浪费了,真是不值得,要知道她们一家四口分家出来的时候,也只得了一石粮,还抵不得罗白翰一次的酒钱。
罗白翰急了。
平日他和一帮同窗好友来吃酒,都是一位姓王的秀才会钞,他们几个相熟的书生吃惯了免钱的酒,时常约着王秀才,不想今日王秀才临时有事不曾来,在场的几个和他一样,都是打惯了秋风的,手边一个钱也没有,眼见得酒也吃了,酒席也要散了,却没人掏钱付帐。原本除了王秀才,罗白翰便是这群书生中唯一的一个秀才,平日里这几个书生也没少巴结吹捧他,可是真正到了会钞的时候,一个个都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其他,最后只好相约平摊,罗白翰身上没钱,正愁不知道怎么脱身,碰到方氏路过,这才拉住方氏,问她要钱。
方氏讲没钱,罗白翰却不信她。
“你这两日不是做那什么米茧子,连县太爷吃了都说好,定卖了不少钱,大嫂你且借我五百文周转一下。”
罗白翰要钱从来就是只顾伸手拿的,今日倒是纡尊降贵地说了借,只可惜他的借也是有借无还,借了钱他还不是要靠姚氏还?指望姚氏还不跟白给的一样。
方氏也实在没钱,再不肯理他,推着车就走。
罗白翰还要纠缠,罗天都便笑着道:“二叔,你那几个同窗好像都从后门走了。”
其实从她这个位置是看不到后门的,不过是她想支开罗白翰的法子,不想再任他纠缠下去。
哪知罗白翰抬眼一看,果然靠窗那一桌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一个人,暗恨那帮同窗不讲义,居然独自丢下他跑了。他没钱,方氏又不肯拿钱出来,当下袖子一甩,立时溜了。
罗天都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罗白翰堂堂一个秀才,吃了白食,没钱付帐居然堂而皇之地开溜了,哪里还有半分平日他挂在嘴上的读书人风骨。她心里十分无语,姚氏一心在钱财上苛刻她们一家,偏着自己的儿女,却从不在教育上尽心,如今罗白翰和罗白宁两兄妹,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好吃懒做,缺乏担当,惹出什么祸事,从来就只知道开溜,如今罗白翰更是连吃霸王餐赖帐的事都学会了。
她不想惹事,便催促着方氏快些离开。
方氏这才回过神,推了车赶紧走。不想这个时候一个伙计领着三个壮汉飞快地从酒楼里冲出来,将她们母女团团围住。
方氏吓了大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罗天都眉角直抽,心里只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那伙计对着她们面上倒是显得很客气,问道:“大嫂,你可是罗家村的?”
方氏点头。
伙计又问:“刚才那位罗秀才,是你什么人?”
秋水镇就这么点大,罗家村离得又近,派人一打听就什么都瞒不住,方氏不知伙计这么问的目的,回道:“他是我小叔。”
那伙计一听,随即舒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道:“那正好,罗秀才方才在酒楼吃了酒,还没有给钱,你既然是他大嫂,不妨把这个酒钱结了吧。”
罗天都一听这伙计要把帐算在自己一家人头上,不等方氏回答,连忙开口道:“他虽然是我二叔,但是我们一家却是早就分出去了的,爷爷奶奶尚在,没得二叔吃了酒,反而向分家的大嫂要钱的道理。”她气愤罗白翰这么大人了,除了花钱,什么都不会,如今还把她们母子三人连累了进去,心里不由把罗白翰骂了个半死。
这几个酸书生时常过来吃酒,互相吹捧,会钞的却只有王秀才和那位刚从省城回乡的齐公子,其他的不过是打着以文会友的幌子骗吃骗喝的,他见得多了,早看穿了这几个书生的底子。今日这几书生又聚在一起吃酒,那王秀才却没有来,伙计就暗自留了心,不料还是被那几个偷偷溜走了,就连那个罗秀才也不例外。他见罗白翰和方氏说了好几句话,当即立断带了几个打手冲了出来,先将方氏扣下,现在听到罗天都的辩解,也觉得这方氏实在无辜,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他不找到一位苦主,那一桌子酒菜钱可就要算在自己头上了,谁让方氏倒霉是罗白翰的大嫂又正好这个时候路过还被罗白翰当做挡箭牌留下,自己却跑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