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梦·百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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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雅兰的到来让我的心情逐渐平和起来。可每当夜晚来临时,我就会惶恐,与白天判若两人。我惧怕黑夜,因为每天晚上我就会看到墨衍,看到他一身的鲜血,看到他痴痴地望着我,对我说很疼,很疼。

墨衍,我的丈夫,也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无法摆脱那种血腥的阴影,它就像水蛭那样吸附在我的脑子里,无法摆脱,也不敢。我十几年来的宫廷教导已经根深蒂固,尊长辈,爱弱幼,相夫教子,夫君是天,儿子是地,可我却亲手把我的天给毁了,我弑夫……

夜,深夜。我仿佛又走入了那迷茫恍惚的梦境中,我又看到了他,我看到他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墨尔默的废墟上,寂寞。他向我伸出手,呼唤我,他乞求我带他走,带他离开……

静,寂静。我突然睁开眼,心口剧烈地跳动着,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直了。我小心翼翼地望着帐帘床幔,我看到它们散懒地飘浮在空中,轻飘飘的,仿佛被一股若有若无的轻风托住。

我瞪大眼睛,那双惊恐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突然,我一骨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掀开层层纱帘。我痴痴地望着空荡荡的大殿,那身雪白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诡异,那头散乱的青丝亦显得狰狞。

有声音,那种轻微的脚步声,他来了,他来了。我转身,在黑暗中找寻,“墨衍,你出来,我看到你了,你出来。”我像幽灵似的在整个大殿中穿梭,可我却什么都没有找到,我慌乱了,突然推开了淮阳宫的大门。门外的太监们一见到我,都不禁被吓得跳了起来,唏嘘道,“公……公主。”

我呆呆地望着他们,神情木然,我突然把食指放在唇边,“嘘……”所有人怔住,都不禁屏住呼吸。我左右张望了几眼,小声道,“你听,有声音,有脚步声。”我的声音充斥着说不出的诡异魅惑,那神情更像一个被恶鬼附身的女人。

其中一名太监擦了擦冷汗,唏嘘道,“莫不是真的有鬼?”

另一名太监打断道,“瞎说,哪儿来的鬼?”

我突然指了指不远处的花丛,小声道,“他在那里。”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直冒冷汗。正当他们都把视线转移到花丛中时,我突然跑了,拔腿就跑。众太监大惊,呼道,“快拦住公主,快。”

这一夜,折腾到了天亮,连宫慈都被惊动了。但要命的是,他们的公主并没有在外面疯跑,而是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倒是有个太监不知怎么的,竟一头栽进了水塘里,幸而他不是旱鸭子。

我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当我醒来时,发现宫慈已守在了我的身边,而旁边还有御医在替我诊脉。良久,那御医道,“公主贵体并无大碍。”宫慈盯着他,看了半响,好半会儿,突然指了指脑袋,御医尴尬道,“也没问题。”

宫慈垂下眼睑,淡淡道,“来人,把他们拖下去重打十大板子。”

一阵太监们的求饶声充斥着整个淮阳宫,我突然出声了,懒懒道,“母后,您这是为何?”

宫慈温柔一笑,淡淡道,“这些个儿奴才不懂事,该责罚。”

我闭目道,“他们是我的人,做错事理应由主子责罚才是。”

宫慈怔住,所有人怔住。良久,她叹了口气,平静道,“也罢。”

这场风波暂且平息。

后来那两天,我疯了,时而神智不清,时而恍恍惚惚,时而又清醒得令人发颤。我爱夜游,爱上了摔碗盘的声音,‘啪’地一声,清脆,就像心被摔碎的声音。整个淮阳宫内,能被摔碎的东西几乎都被我打烂了。

宫慈对于我的举动又气又恨,因为她明白我是在报复她,折磨她。在后来的每天,淮阳宫内都摆满了碗盘,我半躺在凤榻上,懒懒地托着腮,指着宫女太监们,命令他们给我摔盘子,一个个地摔。那帮可怜的家伙都一脸惊颤地望着我,两腿发软,纷纷下跪求饶。

我暗自一叹,也够折腾他们的。可我只有装疯卖傻才能让母亲放我出宫,以求平静,也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去见念城。

宫慈被我折腾得有些虚脱了,近来政务纷扰,实在吃不消。其实我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用我自己来逼迫母亲乖乖地呆在她的后宫。因为我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女人干涉朝政终究没有好下场,更重要的是,我已经闻到了一股蠢蠢欲动的气息,那是阴谋的气息。

我的敏锐来自于我的睿智,现在皇帝已经行过了成人礼仪,可到目前看来,母亲完全没有让贤的意思。她依旧垂帘听政,似乎对于成人礼仪视如儿戏,而更要命的是,如今朝中几乎一半的大臣都已经变成了凤阳家族的人。换句话来说,若母亲意欲废黜皇帝,那这场腥风血雨将会动摇整个大禹,将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我是皇族的一分子,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人再次分离,再次陷入绝境?我虽故意与母亲作对,但我爱她,因为她始终都是生我养我的娘亲,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背叛的深渊?

汝宁宫。

如今已渐渐入冬了,汝宁宫内一阵诡异的寒冷。宫慈静静地站在大殿中,默默地凝视着那幅画像。她的脑子有些混乱,头疼,近来我的折腾令她难过,她万万没料到把我接回来却疯了。

直到许久之时,宫慈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地躺在凤榻上,闭目养神。她又在打如意算盘了,准备让皇帝明年娶薛元义之女。良久,她的眉头微微纠结,心道,如今朝臣中人已有微词,若再这样下去恐有不妥。突然烦躁道,“小玄子?”

门外的小玄子恭敬地走了进来,卑微道,“太后。”

宫慈懒懒道,“宫中可有乐子?”

小玄子一怔,眼珠一转,贴心道,“太后可是觉得烦闷?”这宫中的局势他可清楚得很。

宫慈慢条斯理道,“去传最新进贡的那批乐手,哀家要解闷。”小玄子沉思了阵儿,宫慈微微蹙眉,“你还傻愣着作甚?”隐隐有发怒的迹象。

小玄子突然笑了,俏皮道,“奴才倒有一个法子给太后解闷。”

宫慈淡淡道,“你说。”

小玄子突然跪了下去,机灵道,“奴才说了……太后可不能要奴才的脑袋。”一脸精明。

宫慈挑了挑眉,淡淡道,“成了,有什么马屁话尽管说来。”

小玄子谄媚道,“俗话说得好,这治病得治本,而太后的病根恐怕也只能先治标了。”

宫慈不动声色道,“何谓治标?”

小玄子慎重道,“如今大禹刚损元气,这会儿正是需要调理的时候,而太后您可是顶梁柱,也是这补药的来源,这可是万万断不得的。”

宫慈一怔,眯起眼来,突然笑了,那张原本阴霾的脸庞突然浮现出千娇百媚。她摇了摇头,叹道,“好你个奴才。”顿了顿又故意为难道,“何谓治本?”

小玄子大骇,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唏嘘道,“太后,您就饶了奴才罢。”

宫慈嫣然一笑,淡淡道,“起来罢。”顿了顿又道,“小玄子,你记住,在这宫中,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无人定夺。重要的是看听它的人如何选择,这就像选主子那样,选对主子一步登天,若选错了,就是万丈深渊。你听着,哑巴永远都不会吃亏,而太过聪慧之人往往都会死得更早,明白么?”

小玄子冷汗淋漓,唏嘘道,“太后训导得是,小玄子紧记。”

宫慈懒懒道,“你们这些奴才,就会给主子惹麻烦。”她的语气带着责备,可唇角的那抹笑意却更深了,深得令人颤栗,寒冷,却又带着致命的妩媚。

何谓治标?何谓治本?这话可谓一针见血。

第二日,早朝上,宫慈颁布了一道懿旨,说大禹刚从战争中平息下来,故需要整理内政,调息国业,而皇帝年幼,资历尚浅,恐处理不当,故而继续辅佐之。

这道懿旨炸开了锅,众臣却无可奈何。如今国内确实需要宫慈主持大局,墨尔默一战已令大禹国势甚微,而宫慈执政的手腕众所周知,她的魄力与能力,谁能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