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淮阳宫。
淮阳静静地站在宫门旁,这时,突听李公公来报,“皇上,雅兰郡主来了。”
淮阳微微回过头,雅兰恭敬跪地行礼,“雅兰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淮阳轻敲她的头,把雅兰扶了起来,叹道,“朕有好些时候都没见到你了。”
雅兰微微一笑,突然刺探道,“皇上可曾探到南哲郡王的消息了?”
淮阳微微蹙眉,烦躁道,“别提这人儿。”
雅兰突然噗嗤一笑,调侃道,“皇上,您与郡王从小一直走到现在……”她突然叹了口气,唏嘘道,“雅兰明白哲的势力太过强大,可皇上若真对他斩尽杀绝……您真就忍心?”
淮阳浑身一颤,不出声了。清明哲,他奸诈狡猾,直到现在她都还把他挖不出来。只是,若把他挖了出来,她又会怎样?难道再杀一次?或把他吃了?
良久,待雅兰离去后,淮阳静静地躺在凤榻上,闭目养神。她的心乱了,烦躁不安。她为何如此?因他;她为何寝食难安?因他;她为何又气又恨?还是因他。
清明哲,她恨不得扭断他的脖子,却又恨不得狠狠地拥抱他,因为她爱他,他对她下的蛊毒令她发狂,他的蚂蚁论更她抽筋。直到许久之时,淮阳冷静下来,她的思绪突然又飘到了墨尔默,飘到了公禹一百九十三年时的场景。
公禹一百九十三年,大禹与墨尔默之间的战场终于拉开了序幕。
汝宁宫。
皇帝默默地站在宫慈的身后,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深邃。已经半个时辰了,宫慈盯着那幅画像已经看了半个时辰。良久,宫慈缓缓地扭过头,望着皇帝的眼睛,平静道,“皇上,你可知淮阳像谁么?”
皇帝沉声道,“像您。”
宫慈笑了,唇角露出了一抹疼痛而脆弱的笑靥,她突然落出一丝泪来。皇帝怔住。她垂下眼睑,淡淡道,“母后明白你恨吾。”
皇帝浑身一颤,讷讷道,“母后……”
宫慈低着头,缓缓道,“吾的三个孩子中,吾最偏爱淮阳。可皇儿,你又可知吾为何偏爱她么?”皇帝垂下眼帘,不语。宫慈盯着他,叹息道,“因为淮阳的心比谁都要脆弱,更容易碎,你懂么?”
皇帝平静道,“孩儿明白。”
宫慈缓缓地走近他,突然捧起他的脸庞,锁住他的眸子,轻声道,“把她带回来,带回母后的身边,可好?”
皇帝一脸坚毅之色,慎重道,“请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把她带回来,一定。”
宫慈点了点头,欣慰道,“你长大了,终于长大了。”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似乎有些感叹,惆怅起来。良久,她突然道,“带她一个人回来,你明白么。”
皇帝一怔,一时没弄明白。宫慈突然扭头盯着他,淡淡道,“斩草除根。”一脸冷冽,仿若寒冬时的冰雪般,冰冷,没有任何感情。
皇帝浑身一颤,心底一沉,他当然明白一个人的意思,斩草除根,斩草除根……那孩子……良久,他淡淡道,“儿臣明白。”
宫慈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你下去罢,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
待皇帝退下后,她擦了擦眼角,闭上眼来,一脸怅然若失。她本该高兴的,可为何却觉得忧伤?她突然痴痴地呢喃,“淮阳,回来罢,回到吾的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吾的孩儿,墨尔默终究会让你痛一场,就痛一次,吾向你保证,母亲会用天底下所有的爱来补偿你的,哪怕倾尽吾的一切,乃至生命。”
我的母亲是固执的,我们都是同一种人,我们的固执刺伤了对方,流血了,疼痛,却还要继续下去。有一种爱能令人重生,给人鼓励;有一种爱是枷锁,是勒死人的绳索。而母亲对我的爱,就是一根看不见的绳子。亦从那一刻起,那根绳子将套向我的脖子,不管我挣扎也好,呐喊也好,它终究会让我窒息,直到我爆发,反抗为止……
公禹一百九十三年,四月,艳阳高照。
祭坛上,宫慈一身雪白,那身素颜装束令她显得清冷,却又高洁如雪中白莲。她静静地注视着台下的将士们,一脸威仪。一阵清风扫来,掀起了她的衣衫,她缓缓地走下祭台,走到皇帝的面前,轻声道,“皇上,你可有信心踏平墨尔默,替先皇洗去耻辱,替淮阳洗尽尘埃么?”
皇帝不语,他突然转过身,望着身后的将士们,嘶声道,“大禹的铁骨男儿们,你们可有信心踏平墨尔默……”
“有。”声音洪亮,仿佛震动了整座皇宫,乃至这座古老的城堡。是的,八年前的血债即将得到偿还。皇帝又威严道,“众将士们,朕要亲自带领你们踏平墨尔默,用他们的鲜血来洗尽曾经的耻辱……你们可有信心踩在他们的头颅上,迎接大禹王朝唯一的公主回家么……”
“有。”
“有。”
“有。”
这时,突听一道声音响起,“为先皇而战,为长公主而战,为大禹而战。”
霎那间,一片高呼声震耳欲聋,他们的热血在这一刻爆发,他们的热情亦在这一刻被点燃。
天地间,仿佛被震动了。你瞧,那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们;你瞧,他们的头上绑着白丝带,那是复仇的火焰;你瞧,那无数年轻的生命将在这场战役中热血沸腾,亦或许魂飞魄散,可他们忍够了,也受够了。
八年前的那场战役让多少百姓失去了丈夫或儿子?他们要讨还回来,用墨尔默人的血,用他们的头颅来祭奠曾经的亡灵,用他们的尊严来洗尽大禹王朝所承受的耻辱。
宫慈静静地望着那热血沸腾的将士,他们是权力,权力的象征。她喜欢那些年轻的生命,就像热爱权力那样。是的,用整个生命去热爱它,去操纵它,去征服它。良久,她突然盯着皇帝的眼睛,淡淡道,“皇上,你能亲自将淮阳接回这座城堡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怔住,场面突然变得异常寂静。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宫慈为何要说这句话?又或许,她想要皇帝的什么?
皇帝盯着她,突然下跪,大声发誓道,“若朕不能将淮阳接回大禹,接回夕落城,朕将永世不进夕落城,永世不进皇宫。”声音洪亮,却夹杂着说不出的悲怆萧瑟,那种隐匿在其中的痛苦无奈,谁人能知?
宫慈缓缓地将他扶起身来,高赞道,“这才是我大禹王朝的热血男儿。”此话一出,众将士一阵沸腾,高呼万岁。台下的清明哲暗自皱眉,已明白了宫慈的用心。
母亲是毒辣的。更或许,知子莫若母,她了解我的性子,故才利用皇帝来逼迫我。倘若我不回大禹,那么皇帝就不会进夕落城,不会进皇宫。她深之我深明大义,又怎能陷皇帝于窘境?
五十万大军严阵以待。八年前,父王与燕珏郡王亲率五十万将士直扑墨尔默。而今,年轻的皇帝,依然带领五十万大军直奔墨尔默。
皇帝,他虽年轻,可他勇敢无畏。而秦麟王与何允的沙场经验与谋略,是皇帝最有力的翅膀。他们都是大禹的精英战士,所有的寄托。更者,清明哲暗中的秘密组织亦在此刻全举出动,他们的任务便是暗中捣毁墨尔默的关卡,或切断他们的衣食来源,及任何渠道。
大禹,带着他们的仇恨扑向了墨尔默。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沸腾的热血;他们的目中,充斥着炙热而强烈的怨恨;他们的手中,握住的是劈向敌人头颅的锋刀。他们的血,他们的生命,只为沙场而战,只为洗去曾经的耻辱而流。
夕落城,永远巍峨地屹立在阳光下。它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它生命中的年轻将士们。它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八年前的热血沸腾。
风,吹动着城门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宫慈静静地站在城门上,目送皇帝出城。良久,她突然嘶声道,“皇儿……”皇帝扭过头,一脸英姿飒爽。宫慈挥了挥手,痴痴道,“保重……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那一瞬,皇帝差点落泪,他突然明白宫慈是爱他的。他笑了,大声道,“请母后放心,孩儿会回来的,把淮阳带回来。”
宫慈笑了,泪流满面。
天底下的母亲终究是疼爱着自己的孩儿的。虎毒不食子,可终究母亲还是会吃皇帝,只可惜,她未能得逞,因为我把她吃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皇帝这只蝉,虽逃脱过螳螂的捕杀,却逃不过黄雀的猎手。而我,便是那只挨刀的黄雀。
墨家堡。
整个墨尔默都被一片阴霾笼罩着,我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近日来的古怪令我警惕起来,我突然道,“墨衍,你站住。”
墨衍故作轻松道,“有事么?”
我盯着他,缓缓地走近他,沉声道,“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
墨衍垂下眼睑,淡淡道,“你多虑了,能有何事?”
我眯起眼来,淡淡道,“为何近几日……”我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是他们来了么?”墨衍沉默了,我倒抽一口冷气,“你为何要隐瞒我?”
墨衍苦笑道,“我怕你担心。”
我冷笑,突然讥讽道,“你有把我当作你的妻子么?”墨衍一时语塞,我平静道,“多少人?”
墨衍皱眉道,“五十万。”
我差点惊得跳了起来,五十万?镇定道,“可知是谁带领的么?”
墨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闭目道,“你的弟弟。”
我顿时只觉得胸口一坠,站不稳脚,墨衍赶紧扶住我,我垂下眼帘,突然道,“我想静一静。”
我默默地站在长廊上,呆呆地斜望着天空。母亲,她终究不会放过我。直到许久之时,我闭上眼来,仿佛已能感觉到大禹五十万铁骑正向墨尔默逼近。皇帝,他已经长大成人了罢,可我不想看到他,也不愿。良久,我睁开眼来,一脸沉重忧伤。母亲,你为何要如此逼迫我?
突然,一只小手抓住了我的衣角。念城望着我,那双清澈的大眼里竟写满了担忧,他问,“娘亲,你怎么了?”
我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没什么。”
念城不信,“你跟爹爹吵架了么?”
我一怔,淡淡道,“没有。”
念城摇头,“我不信,为何爹爹的脸跟你一样?”
我垂下眼睑,蹲下身去将他抱进怀里,轻声道,“我们遇到了一个小麻烦,一个很小的麻烦而已。”
念城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他的敏感告诉他没这么简单,他虽才只有五岁,可他却比同龄孩子懂事,也更敏感。他突然小声道,“娘亲,你会离开我与爹爹么?”
我怔住,突然推开他,暴怒道,“谁告诉你的?”一脸惊惶烦躁。
念城望着我,胆怯道,“我听他们说……”
我的脸顿时便黑了,狠狠地打他的屁股,怒道,“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么……”我生气了,几乎失去理智,因为他的话戳穿了我的小心翼翼与惶恐。我怕,我怕失去他们,怕失去我最爱的丈夫与儿子。
念城见我生气了,害怕地抱住我的腿,哭道,“娘亲不乖,娘亲……怕……”
我一阵苦涩,这才惊觉我的失态吓着他了。我温柔地抱紧他,苦涩道,“念城,对不起,娘亲不乖,娘亲不该打你,对不起。”我落泪了,内心仿若被刀割般疼痛难堪。
念城小心地望着我,他抓紧我的手,轻抚我的脸庞,稚嫩道,“娘亲不哭,娘亲不哭,念城保证不惹你生气了,念城会很乖很乖的。”
我将他拥得更紧了,恨不得将他揉入我的身体,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永远都呆在我的身边。我的孩子,娘亲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去保护你?
一道深邃的目光紧紧地锁住我们母子的身影,墨衍静静地站在我们的身后,沉默不语。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却没料到会来得如此之快。他突然闭上眼,轻声呢喃,“淮阳,我的妻,我会用生命来捍卫你,哪怕倾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