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寂静,淮阳宫。
淮阳半躺在龙床上,痴痴地望着那片黑暗,她闭上眼,不禁百感交集,“清明哲……”她轻声呢喃,心中一片苦涩柔情。她的眸中突然浮现出水雾般的迷蒙,她开始回想,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过往,想起了她十六岁时的场景。她记得那是公禹一百八十六年,那年,她远嫁墨尔默,与青梅竹马的哲分离……
以下为淮阳的回忆录,以第一人称自叙。
大禹王朝。大禹王朝位处西江,三良,两卫的交叉点。这里,是全国经济的纽带区域;这里,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这里,山河壮丽,却隐隐充斥着危机,亡国的危机。
公禹一百八十六年,父王昕惠帝驾崩,太子闵如逸登基,号称孝禹帝,年仅九岁,并由母后宫慈垂帘听政,辅佐皇帝处理朝政事宜。从这一刻开始,后宫开始干涉朝政;从这一刻开始,母后开始掌握着大禹王朝的命运;亦从这一刻开始,这场腥风血雨的变革将影响着我。
我是大禹王朝的长公主,号称淮阳公主。我有两个弟弟,一个是当朝皇帝闵如逸,一个是闵如席,年仅六岁,称郁亲王。我们的父王死于那场战役,与边疆墨尔默的战役。
墨尔默是大禹王朝边境的小国,他的首领墨衍野心勃勃,屡次侵犯大禹,致使周边多座城池被他抢夺。而父王与燕珏郡王率军五十万亲征,却不幸中计,惨遭败阵,在逃亡途中又遭葛尔伐人袭击,坠马而亡……
我永远都记得那天夕落城中的哭泣声和哀呼声。那时,母亲默默地站在那里,咬紧唇,倔强地望着父王的遗体没有流泪。从那一刻开始,我突然明白,我的母亲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她值得所有人膜拜,尊敬。亦从那一刻起,她成为了大禹王朝的骄傲,她用她的智慧与双手挽救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她的垂帘听政拯救了大禹,却牺牲了我。
燕珏郡王是清明哲的父亲,我与哲从小青梅竹马,他比我大三岁,可我却一直欺负他。从清明府老管家钟崇的口中得知,我才五岁就懂得霸占哲了,八岁时我就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哲,他是我的,我要一直欺负他,一辈子。我厚着脸皮死活赖着父王给我赐婚,母后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孩儿。”
我顶她,“先下手为强。”
母后掩嘴轻笑,父王与燕珏郡王忍俊不禁。从那一刻起,十一岁的清明哲成了我的人,他的身上被烙下了我的印记。
一直以来,我在众人的溺爱中成长,被他们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头顶上的光环是骄傲的,它象征着任性,娇蛮。那时,我以为我长大后就会嫁给哲,然后我们会生孩子,然后我又会继续欺负他。可我没料到,我竟成为了权力下的祭品,而与哲之间的恩怨纠葛,由此展开……
昀心殿。
宫慈默默地注视着群臣,淡淡道,“众卿以为大禹该如何斥退墨尔默?”声音威严冷冽,夹杂着女性特有的柔媚。众臣议论了阵,都束手无策。这时,闻大人恭敬道,“微臣有下策。”
皇帝急道,“闻爱卿请讲。”
闻大人低着头,淡淡道,“和亲。”
众臣一怔,皇帝突然站起身来,愤然道,“荒唐,淮阳乃大禹唯一的公主,怎可远嫁墨尔默?”那张稚嫩的脸庞竟一片悲愤。
闻大人垂下眼睑,不说话了,众臣的眼神都向宫慈飘去。一些好事之人不禁幸灾乐祸,因为他们明白闻大人的提议是可怕的。我是宫慈唯一的女儿,而且又与清明哲有婚约,如今燕珏郡王已战死沙场,只留下独子托孤,倘若毁约,定会遭天下人非议。
静了,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注视着宫慈,可她并未露出一丝马脚,仍旧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众臣见宫慈不出声,都暗自揣测着她的意思。这时,闻大人又出声了,他平静道,“皇上,如今墨尔默来势凶猛,而我军溃散,若双方交战,大禹必亡。”
皇帝一怔,突然走下石阶,嘶吼道,“难道就这样将淮阳推进火坑不成?”
闻大人不惊不颤道,“如今我朝军力溃散,若不能稳住墨尔默恢复兵力,不久便是墨尔默踏平大禹之日。”顿了顿又道,“今日牺牲长公主一人,却换来了大禹苟且残存的生机。皇上乃天下百姓的主人,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天下百姓承受战火亡国之痛么?”声音激昂苍厉。
皇帝怔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突然转身望着宫慈,激动道,“母后,你可有上策?”
宫慈淡淡道,“闻大人何以为墨尔默会接受和亲之说?”
闻大人恭敬道,“微臣愿出使墨尔默,促成这桩婚事。”
宫慈垂下眼睑,平静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声音淡如清风,听不出任何思绪。
皇帝惊骇道,“母后请三思……”
宫慈懒懒地抬了抬手,淡淡道,“退朝。”
皇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待众臣离去后,嘶声道,“母后,淮阳会怨你……”他突然跌坐在地上,哭了。良久,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先生。先生不是称谓,而是一个人的名字。他是我与皇帝和郁的老师,一个身份奇特的中年男子。
朝阳宫。
朝阳亭下,先生一身雪白。他默默地坐在石凳上,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竹片,娴熟地编织着一只竹蚂蚱。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美好。他的发丝柔顺地披散在两侧,在阳光下显得朦胧闪耀。他的皮肤异常苍白透明,仿若易碎的陶瓷般,一碰就碎。他的眸子深邃而宁静,似一潭没有生命的湖水,任狂风暴雨也激荡不起丝毫波纹。
突然,那竹片划破了他的手指,一丝腥红缓缓地浸出。他怔怔地望着那丝鲜红,抬起头,微微蹙眉。这时,一道急迫的声音响起,“先生,先生……”
先生扭过头,望着那抹匆忙的身影,笑了。他的笑容优雅而宁静,淡然,仿若一缕清风般,轻易地就吹散了他的容颜,吹散了那宁静下的汹涌澎湃。他起身行了行礼,淡淡道,“臣失礼了。”声音温润柔和,似一道清泉般无声无息地流入心中。
皇帝怔怔地望着他,也不知怎么的,刚才的匆忙在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镇定道,“先生,你可要劝劝母后。”
先生微微蹙眉道,“皇上何事惊扰?”
皇帝道,“母后要把淮阳下嫁墨尔默。”
先生一怔,淡淡道,“淮阳不是已与哲世子定婚的么?”
皇帝急道,“今儿早朝闻大人出此策,怎知母后竟认同了,并派他出使墨尔默商议和亲一事。”顿了顿又道,“若淮阳知晓母后之意,定要寻死觅活了。”一脸懊恼之色。
先生垂下眼睑,不出声。皇帝见他不说话,急切道,“先生,你说这事该如何是好?”
良久,先生抬起头,平静道,“淮阳……她终究逃不过这一劫。”他的声音异常平静淡然,那双深邃宁静的黑眸里暗藏着淡淡的忧郁。
皇帝怔怔地望着他,任性道,“先生,难道你也不管她了么?你不是最喜欢淮阳的么?”
先生静静地望着他,温文道,“皇上,臣也无能为力。”他突然轻微地咳嗽,狼狈地偏过头,那双晶亮的瞳仁里映染着说不出的酸涩。
皇帝孩子气道,“你们这些自私鬼,都不管她了。”说着愤然而去。
先生扭过头,默默地垂下眼睑,轻叹道,“淮阳,你的命运,又岂是我能管得住的?”一脸萧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