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处女
冰处女
我出生的时候，凯恩镇是个真正的小镇。三十年来，它已扩展四倍，新的城区迅速向四面扩张，老伯利特农场已经变成了工业园区，周围商店鳞次栉比。这儿增加了许多人口，但我去世多年的父亲凯恩人被人们尊敬。当时我们凯恩家族创立了这个镇，并用我们的姓氏命名，在这设立了中国要的办事处。我们不仅物质上很成功，荣誉也是至高无上的。
我是凯恩家最后的一个人，深以这个姓氏和身体中正直的血液为荣。但当我此刻在检察官办公室门口等待时，我心里愿意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安娜！什么风把你吹来的？”里恩见到我，急忙把我拉进屋子，拖了把皮椅放到他桌边让我坐。“明晚你一定要来赴宴，我妻子昨天打电话给你时，你声音好怪。”
“除非你把我逮捕，否则我一定到。”我说，“不过里恩，我今天来可不是社交性的拜访。”
皮椅柔软而舒适，但我无法轻松。我不到三十五岁，双腿修长白皙，黑皮椅衬托出我美丽的头发和金黄色的羊皮外衣。然而我和男人在一起很少觉得自然。甚至和我的老朋友里恩在一起我仍感到周身发硬。
里恩在桌子后面坐下来，微笑说，“别告诉我你闯了红灯。我在每期警员训练班上课时，标准的训词有一段就是：“不论阶级，秉公处理，没有权，但安娜·凯恩除外。”
“那是将来的事，”我微笑说，“如果我记得不错，历史上唯一拦住先父的车，还罚款的警员就是你。”
“当时法官总说我那样做是为了出名。”他咯咯一笑，
“难道不是吗？”我取笑他，因为那件事使里恩获得了诚实尽责的执法者的美名。我父亲一生从未利用他的地位和威望为自己搞特权。直到晚年他对一些禁止停车区变得有点傲慢，而初出茅庐的里恩给他开出了罚单。这一切都随时光远去，现在的里恩是本城的地方检察官，正在办理奥丁的命案。
奥丁是一个百万富翁，唯一一个在家乡白手起家的百万富翁。现在他死了，是被他家的铜拨火棍打死的。
星期三晚上是本城传统的厨子休假日，奥丁太太切兰也放了假，因为她母亲准备为女儿女婿开个晚会庆贺他们的结婚十五周年。切兰七点就去她母亲那儿去帮忙做准备工作，因为她母亲半身不遂。奥丁则一人在家穿衣打扮，同时处理一些文件。
晚会安排在九点开始。八点半时切兰想催促一下丈夫，但打电话回家没人接电话，到了九点仍不见奥丁到场，她就派司机回去看看。司机发现门开着，奥丁趴在桌上，头部伤得很重。
第二天，一名疑犯被捕。
但我还是花了两天时间才鼓足勇气来面对里恩。刚进他办公室时我就想转身离开，但我天性中的正直驱使着我，使我问他：“里恩，你能肯定你们抓到的那人就是杀死奥丁的凶手？”
友谊，迷惑，还有官员的谨慎开始在他脸上交替出现。
“里恩，请回答我，我不仅仅是好奇地问问，毕竟奥丁是我们的朋友。那个史杰夫已经被提审，但我从报上和听别人说，没有真正的证据证明是他干的。”
里恩吐出一口气，说道：“安娜，好的，既然报上已经写得够多的了，我就不再多解释了。不过史杰夫的处境并不乐观，他似乎是唯一有动机的人。他恨奥丁解雇了他，又没有不在场的证据。还有，那天下午他还恐吓奥丁，说他要杀奥丁。”
里恩继续解释说：“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解雇，史杰夫说奥丁悔约，他可能也有自己的道理。我们都知道奥丁成功地利用那个破农场才发达成本州电子工业巨子，其中还做了一些违背道德的事。几个月前在一次商业会议上他认识了史杰夫，认识到史杰夫的潜力，就用给股份把他诱来了，不幸的是奥丁的允诺都没有写在契约上，空口无凭。他可能不想以暴力收尾，但他承认当晚酒喝多了。或许他只想说服奥丁让他兑现诺言，或许他听到晚会的事，想趁奥丁和切兰都不在去洗劫一番。”
我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凶手可能是真正的窃贼，他在报上的社交栏里看到新闻，以为奥丁家空无一人。而奥丁的出现使他感到意外，在惊慌中下了手。”
“这没有可能，门上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保险箱里还有八百多元现金。此外我们发现一杯喝了一半的饮料，还有一杯新倒的，没有碰过，可见是倒给访客的。那一定是他认识的人，而且他不怕那人。”里恩肯定地说。
里恩忽然想起，我曾和奥丁订过婚，于是他赶紧说“对不起，安娜，我无意说死者的坏话，毕竟那时解除婚约的是你，你一定是看清了他的另一面。”
“他一向自高自大，只顾自己，不考虑别人。他认为我们当面照顾他，在背后嘲笑他，打中学起，他就想在我们面前显一显。”
“他办到了，不是吗？”里恩说。
我冷冷地说：“你难道不认为奥丁是个势利小人？不过我今天来不是来说他坏话的，我关心的是这位叫史杰夫的人。”
听到这话里恩皱了皱眉头。但他接着说：“没人记得六点半以后看见过他，而奥丁遇害的时间是七点半到八点半。史杰夫说他回家睡觉了，可一样没人证明。”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有的，他和我在一起。”我可以感到血液从我脸上流逝。
里恩疑惑又吃惊地问：“什么？和你？”
我点点头，“我相信他们会记得我在酒吧里，那天我的厨娘放假，我懒得做饭，就到外面吃。餐厅里人很多，但我注意到史杰夫，当他在七点左右离开时，我跟着他出去，在外面接他上车，以后到午夜，他一直和我在一起。”
里恩凝视着我，想把这些话和我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他和全城的人都认为我是神圣贞洁的，除了奥丁和高登我曾和他们订过婚外，从没男人碰过我。我知道里恩正在回忆很久以前在一次乡村俱乐部的舞会上，他想在后院里吻我而挨的一耳光，如今我竟亲口说曾干过“这样”的事。
我打断了他的思绪，小心翼翼地说：“夏末初秋，如果不是高登因车祸死亡的话、我已经和他结婚了。我一直小心谨慎。别那样看我，里恩！我不是冰块，不论大家怎么想，我总是血肉之躯，你能够了解吗？”
他不安地说：“当然。”但我知道他并没有了解。
“史杰夫似乎很可靠，从道听途说中，我听到关于他和奥丁的争吵，我以为他已经离开这城市了。像你说的，他看来高尚，忠诚。”
里恩同意我的看法：“他比我认为的更好。但是他肯定清楚，如果你否认事实的话，没人会相信他。你不怕被他拖下水？”
“拖冷若冰霜、难以接近的凯恩小姐下水？”我难过地低下头。
“安娜，不要自责，”里恩言不由衷地说，“史杰夫在这里只住几个月，他不会了解，凯恩家族在这里代表诚实公正，无论什么都损坏不了。”他皱起眉头，露出不悦的神色，我差不多可以看见他不顾一切，一定要保护我的名誉的样子。
“当然，你执意要帮他作证的话，我们要签一份口供。不过你可以简单点，只说你和史杰夫七点离开餐厅，两人在一起，直到……嗯，让我们就说，你们从七点到七点半一直在一起，那段时间和凶杀案最有关。我再和皮姆谈谈，让他在言论上缓和一些。这一来地方上或许会有微词，但不用担心，安娜，在凯恩城，你是受尊敬和爱戴的。”
一位速记员记下我的供词，我签了字之后，我问里恩可否见见史杰夫。他不太乐意，但还是派人到看守所把人带来了。
史杰夫小心地进入里恩的办公室，他貌不惊人，但有一张开朗淳厚的脸和充满智慧的蓝眼睛。
“他们说有一位证人出面为我作证。”说完，转头看到我，他两眼眯起来说：“是你，凯恩小姐！”
“没关系，我已经告诉检察官，星期三我接你上车以及我们在一起的事。你自己不亲自说，是你错误的侠义举动。”我向他保证。
史杰夫看我很久，然后转身向里恩，“你是不是相信我啦！”
里恩说：“坦白地说，我不相信，但凯恩小姐已向我说出事实，现在你不用再待在看守所了。”
尽管里恩反对，我还是提议开车送史杰夫去机场。
差不多快到机场时，他终于开口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凯恩小姐。我忍不住在想，在你美丽、冰冷的表面下，是什么样的火，使我希望星期三的晚上真的是和你在一起。而且你也很聪明，检察官可能被你稚气的坦白吓坏了，才悟不到这样你也为自己找到了不在场的证据。你为什么要杀奥丁？”
我直视路面，闭口不答。
史杰夫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当然，你认识奥丁，并不爱他。传闻你和他订过婚，但那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为什么现在才杀他，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保险箱开着，莫非你拿走了什么？凯恩小姐，旧情书？或者你以前不遵守交通规则签的供认书。”
“照片。”我把车停在机场大楼旁，“五张很清晰的照片，四年前他在我们旅社的房里拍的。”
“我花了十一年时间才发现奥丁给我点燃的火并未熄灭，只是盖着灰而已。四年前，我们无意中在纽约相遇，我们之间一切又重新燃起。我们情欲火热，使我别无所求，只要他让我爱他。他小心地使我们的恋情得以保密，而不是我。和他在一起我完全不知羞耻。有一年多时间，只要他拿起电话，告诉我时间和地点，他都可以如愿，好像我的道德完全麻木了。
“然而，渐渐的，我开始对切兰感到内疚，我飞到欧洲，试着控制自己的感情。奥丁让我安定了一个月，然后寄了一张照片到我的旅馆，他在照片背后写道：‘我还有四张类似的照片，那几张更能表现你的迷人之处。记住，如果你一周之内不回来的话，我就把它们登在报上。’如果他不这么说。我本来可能自己会回来，可收到那封信后，我恨他。
“差不多一年，他没有惹我，我以为我获得自由了。但你和他一吵，揭开他的旧疮疤。你知道，在他心中我代表镇上的中心人物，那伙和他对立的人知道他的‘底细’，而且永远不会对他的钱动心，也不会像城外的那些人对他表示尊重。他就把仇恨发泄到我身上。每当有人骂他母亲是不检点的侍女，他父亲是酗酒的农夫时，他就折磨我。你的行为明显地触怒了他，还有你骂他的一些话。
“星期三下午他打电话给我，要我七点半去他那儿。我到时他已经半醉了，说他不需要切兰了，他要离婚，和我结婚。然后叫我脱光衣服。当我抗拒时，他打我，然后打开保险箱，在我面前展示那些照片。我想抢过来扔进火里，但他又打我，还把照片像扇子一样摊在桌子上，让我忍无可忍。忽然间，拨火棍就在我手中，于是，于是……”我气得无法继续说下去。
史杰夫拥住我，紧紧地抱住，直到我的全身颤抖停止。他喃喃地说：“我到这儿的第一个星期，就有人指着你告诉我你在未婚夫死后就没再看男人一眼。知道吗？你差不多是个传奇人物。以后我经常听到凯恩家族的美德：代代是刚正不阿的市长，法官，现在是一位美丽、贞洁的处女，她崇拜家族的荣誉。然而今天你把一切都扔进泥潭中，为的是你荒唐的正义感，不忍心让一位陌生人来替你顶罪。”
我发动车子，同时颤抖地对他微笑：“不是陌生人，你和奥丁争吵后就不是了，我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他咧嘴笑笑，犹豫了一下说：“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然后俯下身吻我面颊：“谢谢你，朋友。”
看着他走进机场，我知道我仍然是受人尊敬的凯恩家族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