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支离别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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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又一个夏天慵慵懒懒地来了。周君彦问我:“会游泳吗?”“会,只会蛙泳。”我回答。“假期一起游泳吧,我教你自由泳。”我冲他点头,脸上带着笑容,心里憧憬着漫长的似乎望不到尽头的暑假。那年的期末考试,我考了个史无前例的好名次。爸爸很高兴,远隔重洋的妈妈也特地打电话来问我要什么礼物,我告诉她,我要件漂亮的游泳衣。她一口答应,并且保证不会让我失望的。半个月之后,邮包寄到了,打开来一看却是一件白底墨绿色印花的比基尼。的确是漂亮,但那是里维埃拉式的漂亮,一九九七年的中国高中生穿了是绝对走不出更衣室的。结果,我还是继续穿我那件黑色嵌白条的Speedo,纯粹运动员的款式。碰巧周君彦的泳裤也是黑色的Speedo,两个人看起来非常登对。因为怕热怕晒太阳,大多数人要么去室内游泳池游泳,要么就游夜场。我们两个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拣了一个离家挺远的露天游泳池,而且总是去游早晨八点钟的第一场。

那个钟点人很少,经常是只有我们在游,偶尔才会有几个晨练的老伯,或是三三两两的小学生结伴来玩水。到了八月份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晒得黝黑。我已经学会自由泳和仰泳,泳姿还算漂亮,而他也终于低下头,笨拙地吻我。越过他的耳廓,夏末的阳光让我头晕目眩,我闭上眼睛,仍旧看得到一片模糊而炙热的橙色。细洁的嘴唇的触感,温热的池水,心跳和喘息的声音,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一瞬间周围只剩下这些。直到一群小学生疯叫着跳进泳池,我们才像触了电一样分开。我不敢看他,一头扎进水里,潜泳了很长一段,好让发烫的脸颊快点冷下来,直到不得不浮上水面换气。我畅快淋漓地划水,游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毫无愧疚,因为我爱他呀,而他居然也爱我。高二开学后不久,十月份,整个年级的学生拉去长兴岛学农。要在岛上住整整一个礼拜,农事当然是学不会的,只当是一次特别长特别远的郊游。上岛之后的第三天,办了个烧烤晚会。

我和韩晓耕分着吃了一堆鸡翅玉米烘山芋之后,周君彦跑过来,悄悄跟我说:“明天早上带你去海边看日出。”“几点?”“四点天亮,保险点,三点半我来找你。”晚上睡觉之前,我把手表的闹钟调到凌晨三点钟,又怕到时候醒不过来,就一直没敢睡着。好不容易挨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听到外面很轻的一声自行车铃声,赶紧穿了衣服轻手轻脚地溜出寝室。他已经在女生宿舍楼下面扶着一辆破自行车等我了。“哪儿来的自行车啊?”我问他。“跟食堂的人借的。上来,天快亮了。”他带着我骑得飞快,到海边的时候,四下还是黑沉沉的,只有遥远的天边泛着一点灰白的光。我们在一块礁石后面背风的地方坐下来,还是很冷,他拉下运动外套的拉链,把我也裹在里面。他嘴巴里呼出来的气刚好扫过我的额头,潮湿而温暖。我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心跳的声音,心里觉得很踏实。“你为什么喜欢我,你不喜欢韩晓耕吗?全校男生都喜欢她。”我低着头问他。“我也不知道,我看见你就喜欢你了。你有一种特别酷的表情。”他捧起我的脸说,“还有,你的脸真小,眼睛真大。

”“你接下去是不是要说‘ET给家里打电话!’”我笑起来。他也笑,两只胳膊合拢来抱住我,说:“你真瘦,瘦得可怜巴巴的。”“有一个暑假,我每天中午只吃冰激凌,那年我长高了五厘米,一斤也没重。后来我就老是胃痛……我们家没人管我。”他沉默了一下,说:“那以后我来管你吧。”我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抱得紧紧的,说:“说好了啊,你以后不许不管我哦。”他看着我,很认真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我:“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我没想过,反正我要读个奇怪的专业,就是说出来我爸我妈都会疯掉的那种。”我干笑了两声,又转过来问他,“你呢?”“我本来想考复旦,但是我爸要我出国读大学。”“去哪儿?”“打算去美国,我已经在读托福了……如果我去美国,你会跟我去吗?我是说,你也去那儿读大学……”“你去我也去。”我答得毫不犹豫。心里升起按也按不住的向往和快乐,混杂着的或许还有一丝不可告人的朦昧的欲望。一个画面在我脑子里反复出现:一扇窗朝着不可一世的湛蓝的天空打开,房间里,我和他躺在狭窄的床上。

到时候我们远在天涯,再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干任何事。在少不经事的时候,承诺就这样轻飘飘地说出口了,能不能兑现,谁也不知道,但是就在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没有片刻的怀疑。遗憾的是,那一天我们两个都没能看到海边的日出。班主任在天亮之前找到我们,那时我正一头钻在周君彦的运动外套里面睡得很熟,远看起来我们俩就像是个长了四条腿的胖子。为了防止串供,我跟周君彦立刻就被隔离了,然后分别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学农结束回到学校,班主任通知家长来领人,对我爸说了至少三遍“后果不堪设想”之后,总算放我回了家。他绝对想不到的是,我爸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扔给我一部上下两卷的《第二性》,其他什么废话也没说。经过了那次的事情,我和周君彦的交往完全转入地下状态,座位被换得很开,在学校几乎不讲话,只有半夜里偷偷地打打电话。与此同时,我缠着我爸搞了一些托福考试的复习资料。“不去巴黎了吗?”他说,“你嚷了有十年了。”“不去了不去了。”我不屑地挥挥手。然后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念英文,读原版小说,听美国短波电台的广播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