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皇后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13章 听 政

对大唐的大部分子民而言,从贞观二年末到贞观三年元月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登基已满两年的皇帝英明睿智,又爱民如子,尽管天灾还时有发生,不过生活还是已经从隋末的战乱中渐渐恢复了平静。而对于那些身处庙堂高处,后宫深处的男人与女人来说,不过四十多天的时间却是暗潮汹涌,让人措手不及。

皇帝陛下祭天回来后的第二天,太子、四皇子与长乐公主便被毫无征兆地从别宫接了回来。这原本就引起了不少人的观望与怀疑,不过陛下随即下的第二道命令,可就造成了宫中极大的不安,原本在宫中各有居所的皇后的三个亲生子女被安排住进了甘露殿,由陛下亲自照顾。

皇家有皇家的规矩,不过即使不是皇室,那些贵族世家的孩子也大多由乳母、下人照料,亲生父母反而极少自己抚养,更何况当今皇上登基不久,正值日理万机之时,这一行为直接造成的流言便是,皇后似乎已拖不了多少时日了,故而陛下将亲自负责孩子的教养,以此来宽慰皇后之意。

而更加令人震惊的事发生在翌日的早朝上,群臣们竟然发现太子殿下换上了只有在大典中才穿过的太子朝服跟在陛下后边,随后面色平静地跪坐在皇帝的左下方。

早朝刚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而是都拼命地不留痕迹地向国舅长孙无忌和太子太傅李纲望去,谁知两人一个是气定神闲地立着,目不斜视,另一个却表现得同样诧异。

随后,只听见皇帝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声:“从今日起,太子每日早朝随朕在两仪殿听政,用过午膳后,再由太傅在书房教授课业。”

这完全只是一句告知而非询问,甚至连一句形式上的“众卿家有何异议”都略去了。

即使在太子出现之时,不少人已有猜测,但是当皇帝明白无误地说出“听政”二字时,众人还是惊愕不已。皇权是独一无二的,而如今皇帝的边上出现了另一个人,即使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但今上正值盛年,子嗣承继又毫无隐忧,那么如今让年仅八岁的太子殿下如此郑重地出现在群臣面前,其宣告的又是什么呢?是明召天下太子的地位无可动摇,还是……无人敢继续深想下去。

在位于三公之内,可以参加内朝的官员中,尚书左、右仆射,房玄龄与杜如晦,皆与长孙无忌相交甚深,对皇后也极为敬重,自然不会对皇帝的举动有所异议。

而侍中王珪在看了一眼魏征后,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疑惑,不过还是用了比较委婉的语气出列谏言,认为太子尚还年幼,蒙童授业还未齐备,听政似有所不妥。

皇帝却不以为然道:“朕幼时擅于骑马,好弄弓矢,而读书甚少,而后方对史籍兵略多有涉及,皇后年十三婚配于朕,不久时逢太穆皇后早逝,家族内务疏于掌管,皇后代为管之,谨言慎行,公正宽厚,众人无一不服。太子身为朕与皇后的嫡长子,又是将来的一国之君,书中确有圣贤,但仍应及早涉于朝政,才不至于将来只懂得纸上谈兵而祸及家国。”

下臣均再无他言,开始正式论及朝政。

房玄龄先上书道:“启禀圣上,自贞观元年七月山东大旱,陛下免其一年租赋,可今年关东各郡县仍少雨多旱,庄稼收成甚少,关东的地方官奏请圣上望朝廷能否再免其一年赋税?”

李世民接过郑吉递上的奏则,仔细看过后,便交给太子过目,随即便开口道:“各位卿家有何建议?”

魏征最先进言,认为应当予以免除,天灾无可避免,若君王无所行为,百姓无所依靠,则必将造成人祸。

不过,马上就有人反驳道,魏征本为关东人士,如此言论多有偏颇,且关东今年并无太过严重的灾情,若是再免其一年的赋税,对其他地方岂非不公?

在一片争论声后,皇帝依然没有表态,反而转头向太子相询对此事的看法。

起初,所有人都没有太过在意,尽管他们敬服陛下的雄才大略,皇后的贤德仁厚,但对他们的儿子,一个处于懵懂之年又颇有些顽劣的八岁小儿大多是不以为然的。

承乾恭谨地起身向父皇行过礼后,方才出言相对:“儿臣早前听说魏大人曾上过一道疏奏上说: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此也正合‘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之意,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现今关东地方官既有上书,百姓受苦,朝廷应当有所慰藉。更何况,关东之地自古便多有纷乱,昔日秦末,山东豪俊并起而亡秦族。而隋末的起义之士亦多发起于此,父皇早有‘天下大治’之愿,必将对关东之地尤为安抚。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倘若关东旱情并不足以免于赋税而免之,的确有失公允,儿臣以为不如先遣一人亲赴山东,既可予以宣慰,又可察看实情,届时再作决断也不迟。”

李世民微微一怔,显然颇有些意外,对这个儿子,他还是自认相当了解的,自幼活泼好动,但由于疏于管教,因此变得性情顽劣,不好管教,但不过半年,承乾便犹如脱胎换骨一般,性子沉稳不少暂且不提,朝会时便对众臣镇定自若,刚刚作答时,清晰明朗又不显孩子的轻狂与稚嫩,思虑也颇为周全。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面露微笑,让儿子坐下。

不仅是皇帝,在位的每个人都不由得转头望向太子,那个年幼的太子似乎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养成了颇为不凡的见识与气韵,依然是孩子清俊的面庞,但那双眼睛开始变得沉静而从容。

皇后娘娘!这是反射到他们脑海中的第一个词,太子在与他的母后共同生活了半年后判若两人,其中的联系不得不引人深思。

眼见快邻近午时,皇帝便直接下旨,命魏征于年后赴关东,代表皇帝体察民情。

早朝散了之后,李世民拉着承乾的手,步行至甘露殿。一路上,承乾很是不自在,虽然印象中,父皇似乎对自己从未如此亲密过,但经历过娘亲对自己的那种发自内心、毫无目的的关爱后,自己觉得父皇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有点不同的意味,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似乎不仅仅是出于对儿子的关心。

到了甘露殿,果然,内殿里,李泰和明瑶已经在饭桌边等着他们了。

李世民放开了牵着长子的手,装作没看见儿子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快步走到女儿的面前,将正要请安的明瑶一把抱了起来,愉悦地听到女儿的惊呼声,随后拍了拍另一个儿子的头,示意他们坐下,而自己仍然将女儿抱在腿上。

不同于两个哥哥的面带谨慎,由于明瑶出生后就和父亲比较亲近,只是后来李世民忙于四处征战,夺取皇位,自然就与女儿疏远了许多。不过自从他最近发现女儿长得和妻子很是相像,便乐于常常抱着她,表现一下天子的父爱。

吃饭的时候,两位兄长都不言不语,李世民对儿子的沉默也不过问,只是逗着女儿问:“瑶儿,想不想母后?”

明瑶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明瑶好想娘亲哦,父皇,娘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李世民的神色间也带上了点郁色,问道:“瑶儿,为什么喜欢叫娘亲,而不是母后呢?”

明瑶没注意到哥哥们的阻止的眼色,仍然毫无保留地回答道:“因为娘说,她先是我们的娘亲,再来才是一国的皇后,再说叫娘亲比较亲切啊。”

“那瑶儿和两个哥哥以后在没外人的时候,也还是像从前一样称呼父皇为爹爹,好不好?”李世民继续一边喂着女儿吃饭,一边诱哄道。

明瑶点点头,接着还甜甜地唤了一声爹。

承乾与李泰虽然对妹妹的行为比较不齿,但娘说的做人要学会随机应变,于是也从善如流地附和了一声。

饭后,李泰领着妹妹出去后,李世民微微抬起眼,喝了一口茶,说道:“承乾,你可知今日爹为何让你开始听政?”

承乾抬起头,微微有些惊讶,原以为改换称呼那不过是对妹妹的诱哄之语,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答道:“爹不是想让儿臣尽早适合和熟悉朝政吗?”

李世民微微一点头,温和地说道:“不错,不过这不是全部。朕还想让你明年与魏征一同去山东。”

承乾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眸灿若星辰,心中不是不惊喜的,早听娘亲说,行万里路,却没想机会来得如此之快,“是,儿子愿意。”

李世民呵呵一笑,想起大业十二年,自己坚持与父亲一同去太原,而非和建成、元吉一起留在河东的样子。

“不愧是爹的儿子,不过还有一件事,这次去山东,你要留心为自己找一个太子太傅,山东多人杰,总会有一个让你满意的。”话到这里,他的脸色忽然一转,“这半年,你娘确实把你们教得很好,不过她终究先是朕的皇后,再是你们的娘,所以今后,你们要少让她操心。这些话,明瑶不必知道,可你和青雀是一定要放在心里的,明白吗?”

承乾心里一阵酸意,不过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答应,看似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