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之王(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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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诡谲炼狱

第一节 并不平静的开端

如果沉茧就是枯蝶大师,那么,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证明了什么?

泰国佛教鼎盛,佛门中有很多高僧常常通过几十年的面壁来参悟佛法,并且留下了数以千计的“得道升天”的神奇传说。

“风哥哥,我想沉茧这个人,一定是‘返老还童’或者是‘死后重生’了。”苏伦的话透着无奈,因为在地球人类的漫漫时空中,不可思议的事太多,有关生死、轮回、转世的话题大多没有确切答案。

井架那边沉寂了下去,所有的工人都在等谷野的号令。

再次回忆起遇见枯蝶大师的擦肩一瞬,我把每个细节都连缀起来,觉得最可疑之处就在于他的那种洞察一切的眼神上。那种眼神,与绝代高僧的“睿智、大智慧”根本无关,而是透露出一种无比强大的奸邪之气。

我用力在地上拍了一掌,说出了一个最恰当的比喻:“苏伦,当时枯蝶大师的眼神,如果用‘伊甸园里的蛇’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这句话十分晦涩,但苏伦眼珠一转还是明白了我的本意:“你是说,他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引诱别人去做什么……”

苏伦真是聪明,我要表达的正是这种意思,因为我怀疑班察是受了枯蝶大师的某种诱惑,才突然在营地里消失。

当然,若是换了我,如果自己最相信的人提出“通过另外的秘道进入墓地”这样的建议,我也会马上抛下一切跟他走。

事情最合理的解释便是班察被枯蝶大师引诱,偷偷下了隧道。

“那事情就简单了,只要现在进入隧道,应该能看到他们——”苏伦苦笑着说完了这句话,我们两个相对无言,浑身冰凉。因为“看到”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像藤迦小姐消失的事一样,运气好的话,我们也许能发现在隧道尽头遗落的班察的某些私人物品。运气不好,那就只能任由两个大活人凭空蒸发掉了。

高音喇叭静默了五分钟,又响起谷野故作平静的声音:“风先生、苏伦小姐,请你们到井架这边来,我有最要紧的事……”

他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声音颓然沮丧。

苏伦长吁了一口气:“风哥哥,看来,谷野在无奈之下要把营地托付给你了。也许,咱们可以顺便提提条件,让他雪上加霜一次……”

苏伦当然只是在说笑话,一切以发掘土裂汗为重。

再次见到谷野,发现他的样子变得十分狼狈,本来穿得严严实实的防辐射工作服衣领已经拉开,头顶的银色安全帽也一直抓在手里,两眼瞪得像一对铜铃,胸膛起伏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爆炸一样。

现在他的情形,不会比去别墅求救时好到哪里去。

“风,事情有些变化,营地的事先拜托你,希望能督促他们保持高度警惕性,以防其他势力趁火打劫。”他无力地指向荷枪实弹的特种兵们。

他的担心应该是来自沙漠军团的威胁,并且眼角余光一直向混杂在人群中的卢迦灿瞟着。

在这种气候、形势变幻莫测的大沙漠里,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卢迦灿越是面无表情,便越令人心里没底。

太阳已经开始西坠,谷野一声令下,营地里的四十台最新型的本田汽油发电机组全部发动起来。

“从现在起直到发掘工作结束,所有发电机组二十四小时运转不停!”这是谷野的死命令,看来已经下了“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决心。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固执疯狂的盗墓者的血液,眼看宝库就在眼前,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可能都已经沸腾了。

据苏伦的资料,那些发电机组中,至少有三十多台自从运到营地就闲置着,根本没有动用过。

井架北面,已经搭建起了临时帐篷,二十台带自动录影功能的监视器全部架设完毕,井下一切情况会通过无线摄像镜头,事无巨细地反馈到监视器里来。

作为地面总指挥,我接过了谷野手里的喊话器。像他这么狡猾的人,除非万不得已,肯定不可能放心地把营地事务交给我。

进入竖井的人员包括专家带来的十个工作人员、汤、伯伦朗、切尼、詹姆斯、谷野。每个人都穿着高强度的“防火、防水、防辐射、防穿刺”的防护服,在每个人的安全帽上,全部安装了高分辨率的矿灯式摄像头,可以清晰无比地把视线范围内的实地情形捕捉下来。

伯伦朗说过的“制造真空环境”的措施已经完成——所有的人员进入竖井后,耶兰指挥着工人们将一个巨大的葡萄酒瓶塞形状的气囊放入井筒里。在距离竖井出口二十米的深度,气囊自动打开,将井筒里所有的缝隙塞满。这个装置真的是将上下两个世界完全分离开来了,从监视器里可以看到井下的人行动自如,丝毫没有缺乏氧气的痛苦状。

我不禁对伯伦朗的发明暗暗赞叹:“在长达数百年的金字塔挖掘历史中,能够完全兼顾到大气环境、生态环境的维护工作,他应该算是考古史上的第一人。”

到达隧道入口后,十名工作人员站在钻机架子上,缓缓向前。原来钻机自己带着动力行走系统,这个设计考虑得实在周到之极。

从大局上考虑,我实在不希望隧道里再出现什么异常状况了,只想顺利打通进入土裂汗金字塔的通道,令这次跨国联合行动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此时此刻,我觉得应该给手术刀打个电话,他在别墅里坐镇,或许更担心井下的情况。

刚刚取出手机,苏伦在帐篷外开始笑着叫我:“风哥哥,不必打电话了,我刚刚已经汇报过。”

她的笑声重新恢复了干净爽朗,应该是在电话里接受过手术刀的谆谆教诲,放下了所有的心理压力。回头想想,失踪的是班察,又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是生是死,是下地狱还是上天堂,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只要我们好好地活着,应该畅快大笑而不是愁云惨淡地一个劲儿沉默。

我走出帐篷,把观察监视器的任务交给耶兰。他在盗墓、探险、监察方面的实战经验,要比我丰富得多。他另外差遣了六名年轻干练的手下技术人员坐在监视器前,视线两两交叉地盯着全部监视画面。

有了前几次诡异事件的经历,耶兰已经变得草木皆兵,自己倒背着手一直站在监视器前,精神高度集中。

“风哥哥,你说,他们会不会在隧道尽头发现班察的遗物或者遗……”

她差一点儿就把“遗体”这两个字说出口,紧急刹住,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无论她的行动有多干练睿智,毕竟还是个没满二十岁的小女孩,有些时候不自觉地表现出一点点女孩子的幼稚顽皮来,惹得我不停地露出揶揄的微笑。

“管他呢!班察在国际考古界名声不是太好,这次又是莫名其妙地提前单独行动,就算出了大事,也只能怪自己运气差——哎,小心些,注意看萨罕长老那边……”

我示意苏伦偷偷向萨罕长老的帐篷那边看,不知何时,他已经在帐篷门口铺了一条五颜六色的绣花毯子,在上面盘膝打坐,面向西方,只留给我们一个背影。

大蝙蝠一样的幽莲木然站在地毯边的沙地上,垂着头,像个没有知觉的诡异木头人。

此时,我们之间大概相隔四十步,苏伦第一时间取出了望远镜,瞄了一眼,马上递给我:“风哥哥,看她的手、看幽莲的手!”

从望远镜里,清晰看到幽莲双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陶碗,碗里盛着满满的冒尖的黄沙。

“那肯定是某一个宗教仪式,苏伦,我总觉得萨罕长老满肚子的话都没说出来——”一股强烈的担心忧虑浮上来。

在来营地之前,萨罕长老便去掉了那条写满血红色符咒的毯子,现在穿的,只是沙漠旅人最常见的灰色长袍,头顶上则戴着一顶普普通通的灰色小帽。他的服装毫无异样,但现在幽莲手里的黑陶碗,却给了我莫名的恐惧。

黑色,总是跟宗教的诅咒、惩戒联系在一起的,比如华人世界里,任何一个邪教组织在举行大型集会时,都会用黑狗、黑猫的血来祭奠、祈祷。刨除迷信色彩不谈,按照生物解剖学的资料观点,黑色外表的动物,自出生起便能比同类吸收更多的太阳能量——对于太阳的能量,人类知之甚少,目前只会用来发热、发电。

于是,生物学家大胆地做了耸人听闻的预测:万物生长靠太阳,植物有了阳光之后才能进行光合作用、顺利成长;动物呢?吸收了太阳能量的动物,是否也会具备这种异类的“光合作用”?吸收足够的太阳能量后,动物的脑垂体是不是可以发生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从而具有某种“通灵、通神”的能力?

这种说法真的是太疯狂了,所以被世上大多数的科研机构斥为“异端”,仅仅在几本名气很小的科研杂志上小小地露了露脸,便被国际权威生物组织联手扼杀了。

“风哥哥、风哥哥……”苏伦推了推我,一阵冷风吹来,我从沉思里醒过来,刚刚看到那只黑碗后带给自己的震撼无法自控。

夕阳已经压在土裂汗金字塔的顶上,我笑了笑,让脸上不知不觉紧绷的肌肉放松些,正在犹豫要不要去萨罕长老那边看看,耶兰已经在帐篷里叫着:“风先生,请过来看,钻探就要开始了!”

我定了定神,拉起苏伦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帐篷。

最后的挖掘工作,属于营地里的中度机密,所以唐心等三人并不在被邀请参观之列,至于卢迦灿、萨罕长老又没主动要求过来现场观摩,所以帐篷里只有我们和耶兰等工作人员。

监视器里已经出现了那面石壁,令我和苏伦既失望又欣慰的是,现场没有班察留下的痕迹。我跟苏伦相视一笑,有两种可能,要么班察的失踪跟我们的推论完全相悖,他根本就没进入隧道;要么,他已经神秘进入隧道了,就像先前的藤迦小姐一样。

“风,我们马上要开始了。”其中一架监视器上,谷野面对屏幕,做了个“OK”的手势。他的脸上虽然满满地堆着微笑,但我看得出他是在硬撑,肯定已经心虚到了极点。

工作人员把钻机贴近石壁,动作井然有序,想必这些操作步骤已经演练了不下几百遍。

耶兰不以为然地耸着肩膀,他是钻机行家,对这些动作步骤再熟悉不过。

苏伦俯身盯着桌面上的那张巨大图纸,那是假想中的土裂汗金字塔的纵向剖面图。据射线扫描得出的结果,此处外墙石壁的厚度大概在四米左右。只要穿过了这段墙壁,便可以进入一个四四方方的墓室,而那墓室的边长粗略估计为十米。

耶兰清了清嗓子,演讲一样地大声说:“汤博士拥有目前地球上最先进的钻探设备,按照这台机器的工作效率,钻透四米石壁,保守估算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同行是冤家,他作为营地的主要领导人,只有挖掘隧道的权利,却得不到赞助商的信任亲自去打通金字塔外墙,难免心里有些怨气,完全可以理解。

保守估计十五分钟的话,正常速度应该在十分钟左右,便可以——

苏伦突然长吸了一口冷气,发出“咝咝”的声音,并且被我握住的小手开始变得冰凉。

“怎么了?苏伦,你不舒服?”现在,我对她已经有了大哥哥疼爱小妹妹的关切感,不过并没上升到男女之间的感情吸引。

她皱着眉,抽出手,取了一个纸杯,向帐篷里的饮水机走过去。

她的反常现象也引起了耶兰的注意,回头惊诧地叫着:“苏伦小姐,你的脸色好难看,要不要给你找些药品出来?”

当我的注意力从监视器上挪开时,觉得营地里一下子变得好寂静,傍晚的沙漠朔风呼啸着卷过帐篷顶端,弄得篷顶呼呼啦啦响个不停。除此之外,井架旁围着的工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那些本田发电机组工作时发出的噪声非常低,不用心倾听的话,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苏伦,要不要我帮忙?”我再次追问,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但勉强抬头笑着:“没事,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发掘工作有点儿……有点儿冒失……似乎应该再做更多的准备才可以动手。风哥哥,你说呢?”

她在近处的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捧着纸杯,让纯净水的热气直扑在两颊上。

这时候提这种问题,似乎有“马后炮”之嫌了。

我在心里偷偷自问:“更多的准备?”

对于汤博士提出的马上展开发掘工作的论调,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古墓已经存在了几千年,早一天晚一天,甚至早一年晚一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倒是觉得,早一些打开通道,似乎对找寻藤迦小姐更有好处。当然,那是建立在“她真的进入了古墓”的基础上的。

确信苏伦没事后我把目光重新投向监视器。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那台钻机正在无声无息地工作。在钻机尾部的一个弯向地面的出口位置,不断有灰色的粉末流淌下来。就算我这样的外行都看得出,那是钻机在高速掘进的瞬间,将挖掘下来的石壁碎块粉碎为粉末传送出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平台钻机而已!”耶兰不满地嘀咕着。这样的工作,并不比横向隧道的挖掘工作更富技术挑战性,他大概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

十分钟后,隧道里的粉末已经堆积了接近一个立方的体积。

耶兰在一张信笺上急促地画了几下,列出几个等式,自言自语着:“钻头最粗的地方直径五十厘米,掘进四米之后,可以获得的空间约为一立方,如果没有意外,应该马上就能掘通了……”

我们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期待孔洞完成的伟大时刻的到来,相信隧道里的每个人都跟我们是同样的心情。

时间到达十五分钟后,耶兰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一会儿俯身去看那图纸,一会儿又把眼睛贴到监视器屏幕上,看着那面再清晰不过的黝黑石壁,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时而仰面祈祷,时而又咬牙切齿地狠狠诅咒。

接下来,时间变得万分难熬,每一秒钟都变得无限漫长似的,指针终于到达了第二十分钟。

苏伦的脸色更是白得惊人,靠近我的身边低声说:“风哥哥,我出去一下,去看看萨罕长老那边的情况。”

我已经不知说什么好,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只说了一句:“当心,随时保持联络。”我可不想让她也像藤迦、班察一样神秘消失。

第二十五分钟,耶兰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地把手里的铅笔掷向显示屏,用埃及的土语大骂了一句,随即,源源不断的恶狠狠的诅咒夹杂在乱七八糟的埃及土语里奔流出来。

钻机仍在工作,那些传送出来的粉末已经堆积了超过两个立方,完全超过了四米厚的石壁所能产生的矿渣数量。

其实,这里还有一个更诡异的现象,如果按照钻头的直径计算,产生两立方矿渣之后,钻头进入石壁的长度至少要达到八米到十米。现在,钻机位置根本没有发生移动,钻头推进的极限长度,绝对应该不超过五米才对。

我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帐篷里犹然冷汗乱冒,那么井下的十几个人身临其境,心里的怪异、惊骇就可想而知了。

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没有选择第一批进入隧道里去——

钻机停了下来,监视器里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了,以至于让人怀疑画面是不是突然都定格掉了?

终于,谷野的声音响起来:“风、风……你在吗?这个情况……这个情况……”

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清晰地从墙上挂着的喇叭里传出来,我当然在,而且一点儿不漏地看到了整个掘进过程。

我凑近麦克风,先调整了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然后才开口:“谷野先生,我觉得射线探测到的石壁厚度结果值得商榷,你说呢?”

我的话还没说完,汤博士已经高声叫起来:“Fuck you!风!你懂什么?什么探测不探测的?我的钻机就是最好的探测器!这些粉末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们中国人……”

我讨厌一切涉及侮辱中国人的言辞,在他还没有把滔滔不绝的抱怨说出来之前,陡然大喝:“汤,Fuck you !还有你那台破烂机器……”

蓦地,我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我发现自己的情绪正在迅速失控。现在绝对不是发火斗嘴的时候,如果为大局考虑,我得充分理解身处隧道深处的他们此刻的混乱心情。

“Sorry !汤博士,请检查你的钻机。”我降低了声调。

技术人员迅速将钻机后撤,我看到那黑黝黝的平坦石壁上,已经多了个直径五十厘米的黑洞。我浑身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因为那个洞不偏不倚,就在石壁的中心位置,像是凭空多了一只邪恶的怪眼,或者说是在一个具有生命力的物体上,残忍地开了一个大洞。

负责观察的几个技术人员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推开椅子向后撤,同时用埃及土语低声恐惧地叫着:“眼!眼……”

只有耶兰,醉汉一样扶着桌子生硬地挺立着。

任何语言都不足以恰当地描述出我看到那黑洞时的感受,只是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切尼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深灰色的粉末在鼻子下闻了闻,再伸出舌头舔了舔,木讷地点了点头:“岩石的成分构成与胡夫金字塔的岩石具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

汤已经取了一支强力电筒,趴在那个黑洞上向里照,并且用力扒着洞口,似乎要爬进去的样子。这时,那洞口给我的“大嘴”的感觉,更加强烈,而汤此时的动作,更像是要把自己硬塞进怪兽的“嘴”里去。

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不要,汤博士,不要轻举妄动——”

急切间,我一掌击在桌面上,麦克风都被我震落在地,桌子上的各种记录本、铅笔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耶兰脸色铁青,同时吼叫起来:“那是死神之口,别做傻事!”

按照隧道里此时的形势,汤博士的动作并没有值得奇怪之处,他的本意只是想看清楚那挖到一半的洞里到底有什么。手电筒的强光射进黑洞后,他头顶的摄像头也清晰地把那个直径五十厘米的洞口情况反映到我们面前的监视器上。

其实并没有特别奇异之处,到处是被钻头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弧形表面,颜色无一例外地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深灰色。

汤扫兴地缩回头,不满地挥动着手臂:“不要指挥我该怎么做!”后面的脏话变成了小声的咕哝,随即跟他的十个助手低声交流着。

第二节 疯狂想法

照明系统散发出来的刺眼白光,将隧道尽头所有的情况照得一清二楚。

耶兰忽然声调古怪地低声叫着:“风先生,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场景有些怪异?”他迅速退了三大步,把双掌遮在眼眶上,做成筒状,远远地向监视器望着。

“怪异?”我学着他的样子退后,用那种姿势观察屏幕,只有一秒钟不到的时间,突然降临的恐惧感让我后背冷汗涔涔。犹如电影镜头的“拉长”动作,我们的观察角度后退之后,画面上所有的人物映像都变得出奇地遥远。

那个黑洞突兀地暴露在屏幕上,像是——

“像是法老王头顶王冠上的蛇眼,对不对?”耶兰的声音剧烈颤抖着。

历代法老王的王冠之上,总会嵌着一条凶残巨大的黑色眼镜蛇。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那条蛇的头是侧着指向斜前方的,所以任何人看到王冠时,只能看到向外的那一只黑色眼睛。

眼镜蛇作为法老王“严厉、酷虐、残暴”的象征,几乎贯穿了所有法老王墓穴的发掘考古历史。

耶兰放下手,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抽泣地呜咽着:“法老王的……诅咒……诅咒……”

古埃及的法典上曾经有如此记载:犯了罪的臣民,被带到一个名为“万蛇之窟”的巨大的枯井旁边。枯井里,放满了饥饿之极的黑色眼镜蛇。罪犯被推下去,由这些蛇来定他们的罪。如果可以在万蛇之窟里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则证明他自己是清白的,可以得到神的赦免。

所以,眼镜蛇这种动物在古埃及的传说里,又被定名为“惩戒之神”。

这些传说对于谷野这个级别的盗墓专家而言,肯定毫无威慑力,否则他焉敢兴致勃勃地跑到埃及这片广袤的大沙漠里来?

汤和他的助手们检测了钻机的状况,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难言的茫然。

钻机当然没有坏,更没有失控,真正出状况的,是那面石壁的厚度。不过,在土裂汗金字塔被搬上全球盗墓者的私人议事日程上来之后,对它的射线探测,几乎每年都会或明或暗地进行几百次。相信手术刀在打它的主意之前,探测工作早就做到家了。

“四米厚度”这个数据是不会错的,所以汤博士的钻机有效控制距离才定在四米到五米之间。

五位专家沉默了一会儿,几乎同时取出手机,快速地在上面拨着号。

与此同时,我也拨通了手术刀的秘密电话。电话一接通,听筒里传出至少四五个人的吆喝声,大声叫嚷着。

“风,别惊讶,是谷野他们五个,同时打电话进来,而且是五个不同的号码。我知道营地里的一切情况,稍后咱们再联络。”手术刀苦笑着。

我挂了电话,突然感到深深的疲惫:所有的进入发掘营地的高手,都是手术刀的朋友或者合作伙伴。我并没有什么特权可言,手术刀对我的温和照顾,只是看在大哥杨天托付的面子上。将来怎么办?我要依靠手术刀一辈子?一辈子要人家来照看我,像照顾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

一刹那,关于家、关于亲人的某个金字塔在我心里轰然崩塌——

这么多年,我一直把手术刀当成自己的亲人,其实只是一相情愿。我仍旧是孤儿,大哥失踪之后,我像宇宙间的任何一个星球一样,都是孤立存在的,除了自强自立、靠自己拯救自己,谁都别想指望!

我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以至于耶兰看我时候的眼神,无比可怜哀悯。

我在桌前坐下,取了纸和铅笔,略一沉思,便在纸上刷刷几笔画下了竖井、隧道的立体剖面图。在隧道尽头,我加上了一面四米厚的墙壁,把它涂成浅浅的灰色。

现在,大家都在石壁这一面,与里面的神秘世界只有一墙之隔。

我犹豫着,在石壁另一面画了一张围棋棋盘,实际是在模拟金字塔内部的墓室分布。当我的笔点落在棋盘最中央位置时,陡然间心里一动:在这样的平面结构里,中央这一点代表了什么?

金字塔的尖角结构,注定了上小下大的面积分布。所以每一层的总面积是向上依次递减的,如果墓室的总数量不变,则每一间的单独面积会依次减少。这就暴露了一个“重力支撑”的关键问题——上层墓室如果脱离了竖向承重墙的支撑,在地球重力作用下,会不会发生难以预测的连锁坍塌?

我把最中间的位置使劲儿涂成黑色,因为假定土裂汗金字塔的墓室是一张围棋盘,那么最重要的“点”就是在“天元”的位置,那是所有面积的中心交汇处。

我用力挠着头皮,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画面里,其中四个人已经收起电话,只留切尼一个人仍在与手术刀沟通。

他是金字塔建筑研究的高手中的高手,对这些奇怪的墓室结构最有发言权。我听到他用苏格兰风格的鼻音浓重的英语急促地叙述着:“我敢打赌对于石壁的射线透视肯定有问题,这些石壁的构造与其他几十座金字塔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所以,我需要你的探测队伍重新对金字塔进行地毯式穿透测量,从头到尾,不要放过暴露在沙漠里的哪怕是一平方厘米的地方!”

他的“从头到脚”的话启发了我,我猛地一摔铅笔跳起来,吼叫着:“对!从头到脚!从头到脚!”

我说的“头”是指土裂汗金字塔的尖顶,在短暂失忆的时候,我曾经感觉塔顶是可以用脚踩得动的,甚至设想着用力跺脚,就会从那个位置进入塔的内部。

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彻底放弃从隧道进入内部的原定计划,直接异想天开地从金字塔顶端开口进入。

我被自己疯狂的新想法震撼住了,一时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怕这一点灵感会突然消失,再也无法追索。

监视器上,汤正在指挥着助手调整钻机的工作高度,准备在那个洞口的左下方再进行一次钻探。他的“气体炸药”理论并没有得到恰如其分的表现,因为石壁根本就没有出现“柔性障碍”的迹象。

我向耶兰僵直地笑了笑,招呼那几个技术人员重新进入工作岗位。

这个时候,每个人都要冷静,要比井下的专家们更冷静才对,随时做好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

我向帐篷门口走去时,耶兰也跟了过来,急促而气急败坏地请求着:“风先生,我希望能下井去,对地下钻探的工作,我也算是整个埃及境内的最高权威,我或许能够——”

我打断他,拍着他的肩膀:“耶兰,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现在是由我来主持营地的工作。相信他们、相信专家们的力量和见识,要远远高出普通人。”

他变得无比失望,眼神空洞而迷惘地望着外面已经昏黄的暮色,喃喃自语:“你不知道,法老王的咒语只会降临在外邦人的身上,而我则可以对这些难以估量的惩罚免疫……万蛇之窟的门已经打开,每一个触犯法老王威严的外邦人,都将受到‘惩戒之神’的遴选……”

我对这些神秘的古怪咒语并不感兴趣,若论咒语之恶毒残忍、动人心魄,首选中美洲丛林的巫术部族或者是中国历代流传下来的帮会戒律,法老王的符咒经过欧洲侵略者们的优美传译后,已经变得诗化,带着优雅的音节旋律,可怕程度早就大大削弱了。

我郑重其事地向耶兰命令着:“回到你的岗位上去,耶兰先生,你管得太宽了!”

不管他下井的目的是出于“拯救无辜生命”的好意,还是妄图在古墓财宝里大大地分一杯羹,我都不希望被他打乱了谷野最初制定的发掘计划。

暮色已经笼罩了营地,但是在几百盏照明灯的作用下,整个营地像是狂欢节之夜一样灯火通明。不过,营地里很静,没有人高声谈论或者做出任何产生噪声的动作,围绕在井架边的三十几个人,保持着双手下垂、身体僵直的动作,无声无息地肃穆而立。

我做了十几次悠长的深呼吸之后,再扭扭腰和腿,把紧张无比的神经放松下来。任何人只有在身体放松时,思想才能自由奔放地工作。

刚才我那个疯狂的想法值得进一步细细推敲,而唯一能跟我做良好沟通的,应该就是苏伦。

我知道,按照隧道尽头五位专家的工作习惯,至少也要在石壁上尝试三次才会罢手,所以这段时间,我可以先去找苏伦谈谈。

她此刻就在萨罕长老的帐篷门口,站在那块绣花地毯的旁边,位置是在萨罕长老的侧前方。萨罕与幽莲的动作保持不变,仍旧是一个盘坐向西,一个垂头捧着陶碗。

那样的仪式,怎么会引起苏伦如此大的兴趣?我一边向前走,一边无意识地扫了唐心的帐篷一眼。那边的门帘低垂着,毫无声息。这三个人倒是乐得清静,一直躲在帐篷里,对外面的大事小事一概不闻不问。

想象着老虎与宋九下棋的专注模样,只怕那盘棋落子速度慢过乌龟爬行,一盘棋就得下个三天五天的。

围棋一道,博大精深,在亚洲的第二围棋之国日本,以前的本因坊大赛,经常有一局棋下十日、百日的情况。

记忆里,古人早就说过:业精于勤而荒于嬉。

我一直认为若是把大好的生命浪费在日复一日的下棋这种“游戏”中,简直是对人类生存的无形谋杀。或许中国古人就是因为整日无所事事才发明了围棋这种东西,于是变得更加无所事事,才被欧美列强的坚船利炮……

算了,那些黑暗的历史不想再提,这一次,我一定要给中国人争光,为自己正名。

走到距离苏伦还有十步开外时,她垂在背后的手掌突然摆了摆,示意我不要靠近。

我愣了一下,不知她的用意,但仍旧顺从地假作打了个哈欠,悄悄改变前进的方向,转向唐心的帐篷那边走去。

如果萨罕长老的仪式不允许外人参观的话,那么为什么苏伦又可以站在地毯旁边而没有遭到驱逐?我略有些不安地弹了弹指甲,眉头不知不觉便皱了起来。

我并不想进唐心的帐篷去见这三个人,金字塔还没打开,找不到“千年尸虫”,大家根本没有可以讨论的共同话题。

“风先生,请留步。”唐心的声音竟然是从帐篷后面传出来的,随即,她已经轻盈地出现,双手拢在狐裘的袖子里,瑟缩着肩膀。

沙漠上的朔风虽然寒冷,但这个季节却不至于冷到如此地步啊?

迎着我怀疑的目光,唐心有些羞涩地笑着:“不好意思,风先生,近几年来,我一直在修炼‘百死神功’,所以身体的抵抗力已经下降到极点,才会变得这样畏寒。”

我苦笑着狠狠抓了抓后脑勺,简直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了问题:“什么?你练‘百死神功’?你这么小的年纪,已经有资格练那种功夫,你们蜀中唐门……不是一直传说只有辈分最高、天分最高的弟子才能……才能……”

进入二十世纪的枪械单兵时代后,中国历史上流传下来的种种武术、巫术、秘术、技击并没有一夜之间消失,而是转入更隐秘、更诡谲的地下。

在一颗子弹能顶过武林人士三十年功夫的颠覆年代里,剩余的那些仍旧刻苦练功的高手们,往往会变得要么默默无闻,要么一鸣惊人——能够做到一鸣惊人的高手们,早就超越了“拔枪对决、单挑杀人”的范畴。他们要刺杀的目标往往还没看到杀手的影子,便已经失去了自由呼吸的能力。

在这里,我只能大概说说对蜀中唐门“百死神功”的粗浅认识。

所谓“百死”,完全可以从字面上理解,要想练成这种武功,每一个练功者要经过一百道接近死亡的修炼程序。据我所知,这“一百种程序”里,入门的三种便是“刀砍、枪刺、服毒”。

身受几十种刀伤,遍体筋络寸断,然后弃置野外,全凭个人的求生能力得以生还。

身受长枪五十余次的穿透,不许服用任何药物,全靠自身的生理机能调和达到痊愈。

喝下七种剧毒药物调配的毒酒,在三日三夜内用内功与毒酒对抗,直到最后把毒素压制在胃脏里,全部呕吐出来……

我不是唐门中人,只能根据江湖上捕风捉影的传闻来进行描述,由此更能看出这种功夫的极端机密性。

说到辈分和天分,我并不以为唐心能够达到这两个条件。

换句话说,江湖门派里的最高明武功,只有掌门人或者预定的准掌门人才可以修炼,难道唐心会是未来唐门的新一代掌门人?

她只说了几句话,我却退了两大步,还在脑子里至少思索了几十圈,在气势上明显落在下风。

唐心一笑,冷漠中突然绽放出一丝儿美丽女孩子的无瑕魅力。

“啪——”帐篷里陡然传来棋子拍落在棋盘上的巨大动静,随之老虎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宋九,你好——”

这个动静又把我吓了一跳,不过是普通的围棋切磋,老虎何必如此大呼小叫,这根本不符合他从前坚忍顽强、沉稳机智的性格。唉,难道真的是……真的是“帝王蛊”的力量?面对漂亮得如明月白璧一样的唐心,我真的不愿意承认这个既成的“事实”。

“风先生,要不要进帐去谈谈?”她抖落出双手,在嘴边呵了两口气。

我有些颓丧地看着她闪闪放光的十根指甲,那些,根根可都是杀人的利器啊——

“请吧风先生,我们蜀中唐门虽然恶名昭彰,却绝非敌友不分的江湖匪类。最起码,对风先生本人,我绝无恶意。”唐心伸手挑起了门帘,有点“请君入瓮”的架势。

走进帐篷,发现下棋的两个人已经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宋九的软剑圆滑地缠在老虎脖子上,而老虎的右拳却还差两寸没击在宋九喉结上。

我知道,老虎的中指上戴着的那枚青色指环,其实是一件杀人利器。一旦与敌人身体接触,指环里就会弹出一枚三分之一寸长的尖刺。这不是普通的绣花针一样的东西,而是能够自动寻隙进入敌人血管、随血脉上行流动到身体的心脏部位的致命武器。

世界上任何动物的心脏若是插进这样一枚尖刺的话,肯定活不过二十四小时。

像老虎这样的江湖游侠,根本不屑于使用枪械。对那些大众化的常规武器,他们向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上好的紫檀木棋盘,已经被老虎下的最后一个棋子整个敲碎,变成四分五裂的十几片。不过,仍能看得出落子的位置是在“天元”侧面的线路上。看这情形,应该是宋九的棋艺略高,逼得老虎落子自救,然后要出拳动粗。

为下棋动手的棋迷成千上万,但两个既是棋迷又是江湖高手的对局者,一旦动手,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看来唐心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清了清嗓子轻声笑着:“老虎,你又输了棋耍赖是不是?我早说过,你的暴烈性格根本不适合下棋。否则的话,只要你做棋手,今天的亚洲围棋界,哪里有聂、马、曹、李甚至日本十大棋王的活路?”

宋九转了转死气沉沉的眼珠,竟然对此深表同意:“不错,前五十步,我根本没有反击之力。你的棋艺之高,有目共睹,别说是聂、马、曹、李,就算是日本围棋鼎盛时期的十大高手也不一定能胜你。”

他的剑倏地一抖,已经回到腰带里。

对于这三个人之间的奇怪关系,我已经猜测了不下三十几种结果:宋九是保镖,唐心是主人,老虎是仰慕追随者,并且被下了唐门“帝王蛊”。

不过我觉得,越是从表面上看来顺理成章的结果,便越是有其荒谬偏误之处。

试想一下,唐心对老虎下蛊有什么用?用他做保镖?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蜀中唐门高手如云,多一个老虎这样的江湖游侠,虽然不能说是累赘,却也差不多了。

老虎也收回了拳头,把散落的棋子拾起来,放进旁边的黑白两色棋盒里。

我像个买票看戏的傻傻的观众,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当老虎拾起嵌在“天元”位置上的第一枚黑子时,我发现那个交叉点上已经被棋子印上了一个半厘米深的凹洞。

棋盘、天元、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土裂汗金字塔结构……众多名词和纷纭意境交错重叠着铺满了我的脑子。

忽然听到宋九又喃喃地说:“老虎,你又不是从海外归来争夺天下的虬髯客,何必每次下棋的第一招都下在‘天元’?如果没有这一手莫名其妙的废棋,我哪会是你的对手?”

我心里又是一动,宋九说的“虬髯客”的典故,出自唐朝传奇“风尘三侠”的故事。

江湖豪侠虬髯客在海外创建了庞大势力之后,准备一举袭取中原,争夺唐朝天下。结果,在他孤身一人入长安打探消息的时候,遇到当时被封为秦王的李世民。两个人对局十次,李世民每局的第一个子都下在“天元”,每局都是“一子定中原”,气势恢弘磅礴,无与伦比,终于从心理上击败了妄图中原逐鹿的虬髯客。

老虎的奇怪对局说明了什么?他不会是要效仿虬髯客或者李世民,要争夺某个国家权力吧?

这里是埃及,要想夺取埃及总统的控制权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隶属于埃及沙漠军团的特种部队“彩虹勇士”,其战斗力在全球特警排名中,绝对名列前十。

如果老虎要带着自己的江湖势力跟彩虹勇士对抗,无疑是自寻死路。

“风先生,发掘计划是不是受到了阻挡?如果需要我的帮助,请……尽管说好了……”唐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越是如此,我就越发觉得在她平静如水的表情后面,必定藏着某种复杂的秘密。

“唐小姐,难道你就这么肯定土裂汗金字塔里必定藏着‘千年尸虫’?万一没有,岂不白跑一趟?”

一边对她察言观色,我的耳朵里一边聆听着苏伦那边、井架那边的动静。

“我说有,就一定会有,风先生对这个消息有怀疑的话,其实查阅一部分古代典籍就能够了解到。风先生是来自意大利的名牌大学优等生,肯定博览群书,不会连中国的古籍都数典忘宗了吧?”她使了个圆滑的“太极推手”,把我的问题搪了回来。

我的确读过不少古籍,但中国历史上遗留下来的稀奇古怪的典籍那么多,单单是一部《山海经》、一部《搜神记》就够人研究十年八年的了。急切之间,我想不起哪本书里有关于金字塔的描述文字,但又不能厚着脸皮向对方请教。

第三节 献祭经文

“风先生,不怕明说直言,我们唐门要的东西,一定会拿到手,不管手术刀先生够不够大方。”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这句话里每一个字都透着明显之极的威胁。

我仰面“哈哈”两声大笑,急速接了上去:“拿到?能拿到吗?最起码据我所知,几百年来你们一直想做一统江湖的最大帮派,就根本没做到。而且,每一次出动都会损兵折将、高手死亡殆尽,然后需要至少三十年才能恢复元气,对不对?”

这是事实,并且是蜀中唐门在江湖中最被人诟病的“死穴”之一。

唐心脸色一寒,仿佛打了个深深的寒战,手更深地拢进袖子里,抿着唇,倨傲无比地冷笑着:“那是过去,只要地球不灭亡,江湖便永远存在。只要江湖存在,你敢说我们永远拿不到想要的东西?”

我也一怔,被激怒的唐心似乎已经失言——我判断这次“千年尸虫”只是一个很小的引子,唐门真正的目的,应该仍旧是延续他们几百年来“一统江湖”的梦想。

这一点非常可笑,谁都知道,现在整个中国大陆国泰民安,政局稳定,而且在联合国组织里的影响力、控制力逐年上升。

蜀中唐门要在这样的政治环境里搞什么非法活动,简直是拿鸡蛋碰石头,愚蠢之极,就像老虎企图在埃及沙漠里搞什么事情一样。

“哈哈,风先生,你想歪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随着唐心故作轻松、欲盖弥彰的解释,宋九陡然抬头,杀气腾腾地向我望着。很奇怪,每次我跟他目光交错,都会觉察到他心里澎湃的杀机,每次他的手指总是搭在剑柄上。

我可没心情跟这个冷血的黑衣怪人交手,礼貌地向唐心弯了弯腰:“唐小姐真会开玩笑,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在女孩子面前,我一直都告诫自己保持谦谦君子的良好形象,无论她来自何处、背景如何。

唐心又在审视自己的指甲,展颜一笑,像一朵苍白但冷艳的花:“风先生,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想请你遵守对老虎的承诺,发现‘千年尸虫’后不要藏私,好不好?”

我默默地点头,瞄了一眼老虎宽厚的背影,向后退了出来。

唐心在帐篷里追加了一句:“风先生——我们要的是‘千年尸虫’,可不是那种普通的圣甲虫……”

我下意识地向西,再向北看了看两座体积差异极大的金字塔,不停地摇头轻叹。

圣甲虫是金字塔的壁画里常见的昆虫之一,形状像缩小了数倍的金龟子,并且在胡夫金字塔里,生物学家也发现了仍旧可以存活的圣甲虫的卵。埃及神话里,把圣甲虫当作法老王豢养的宠物,就像现代社会里,人们饲养乌龟、小狗、小猫一样。

我当然不会把那些黑色的小东西当成“千年尸虫”,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关于“千年尸虫”的传说,存在于埃及人关于金字塔的神话故事里,流传甚广,而且传得神乎其神。

相传,尸虫是隐藏在法老王的骨骼中的,从他第一天戴上法老王冠开始,尸虫便突然出现。它的长度,是从法老王的右脚拇指尖一直上升到头顶天灵盖,贯穿于法老王身体内部最长的一根曲线之上。

每个法老王体内只有一条尸虫,按照古埃及历史的更新换代看,有几个王朝,就有几条尸虫,数量不会多更不会少。尸虫的神奇作用是用来承载法老王的思想的,也就是说,有了尸虫的存在,法老王的思想才会跟上天直接连接,秉承上天的神旨,统御万民,统治沙漠。

这种迷信说法,早已经被生物学家们联手推翻,并且说那种“尸虫”其实就是尼罗河水域里常见的“巨型血丝虫”。尼罗河源远流长,水中的致命细菌和剧毒虫类不计其数,沿岸居民患“血丝虫”病的成千上万,那么法老王也很可能从饮水这个环节患病。

出于对这个理论的支持,生物学家在某个完整出土的法老王木乃伊里,找到了类似于血丝虫原体的纤维组织。虽然与常见的血丝虫不同,但可以解释为后代的血丝虫是在漫漫历史长河里得到了改良变异的品种,就像现代人的智慧、体魄完全强于古代人一样。

“风哥哥,怎么了?”苏伦走近我,无声无息,像一只乖觉的猫。但她此刻的表情沉重严肃,就算像是猫,也是一只心事重重的猫。

她的身后,萨罕长老的法事已经结束,带着幽莲返回帐篷里。

苏伦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刚才,我做手势阻止你过去,其实是不想引起萨罕长老的疑心。”

我大度地一笑,转身向井架那边望着。井架旁边的围观者跟放着监视器的帐篷都静悄悄的,显然隧道下面的钻探工作并没有任何进展。

沙漠里惯常的夜间寒气已经悄然卷地而来,我有个预感,今天的挖掘工作肯定会无功而返。

“风哥哥,我得到一些萨罕长老做法事的录音资料,需要传回别墅,让哥哥鉴定一下。”看上去,苏伦的心情很不平静。

“怎么?那些祈祷文有问题?”我也警觉起来。

同时来营地的人当中,唐心一伙毫不紧张、卢迦灿没事人一样袖手旁观、萨罕长老也一直躲在帐篷里隐忍不动。其实,按照正常反应,他们都该对墓穴的发掘工作万分关心才对。漠不关心,便是他们三支人马最不正常的地方。

我跟苏伦并肩向我们的帐篷走过去,她迅速拨通了手术刀的电话,当然,那是另外一部秘密电话。手术刀与所有的人联系号码都不相同,我以前就知道,他的别墅里有一间特别的通讯室,层层摆放着超过一百部单线电话。

“哥哥,有一段经文很重要,我至少听到了十次以上‘献祭、祭品、神兽、啮噬’之类的古埃及词汇。这些经文是在萨罕长老的神秘法事里出现的,请叫人翻译一下,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取出一个火机大小的精密录音机,凑近话筒开始播放。

手术刀那边的所有电话机都接连着同步录音系统,轻而易举地便能把这些声音记录下来。走到帐篷门口时,苏伦的传送工作已经完成,有些焦虑地回头望着我:“风哥哥,要你来猜测,萨罕长老做的是种什么法事?”

我脱口而出:“献祭经文罢了。”

古埃及的祭祀工作非常频繁,每月都会有日月星辰的隆重大祭,会有活人、活马、活牛作为祭品。某些季节,这样的大祭甚至会每个月召开五次以上。除此之外,各种各样小的祭祀活动,每天都会在各个村落中此起彼伏地举行,由此衍生出的大小祭祀、长短祭文、各种各样的祭祀法器、礼节程序,形成了古埃及文化不可或缺的一种特色。

苏伦咬了咬嘴唇松了口气:“我想也是,咱们的想法完全相同。”

“有什么不对劲吗?”我暂时还没领会到苏伦的真实想法。祭祀、祭文在埃及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古代壁画里,随处可见成千上万人跪拜祭祀的盛大场景。就算在二十一世纪的埃及各大城市,任何大街小巷里都可以发现光头灰袍的祭司的身影。

苏伦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只是猜测而已,等哥哥那边有了结果再告诉你。”

我向井架旁指着:“要不要再过去看看,今晚的发掘工作只怕会一无所获。”

那面石壁的整个立面厚度肯定完全相同,不会厚此薄彼,所以就算汤博士的神秘机器能在石壁上钻出一百个洞,深度也只能到达鸡肋一样的五米进程,对打开墓穴毫无帮助。

之所以没有采取定向爆破,原因非常简单,其实我已经在前面的记录里讲过好几次。盲目的爆破行为,只会把隧道变成专家们的活葬墓穴,形成难以遏制的坍塌事件。

这样的挫折,对兴冲冲而来的汤,肯定是个致命的打击。那么,是否会在手术刀的预料之中呢?

手术刀的办事效率已经达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只有四分钟,他已经回了电话:“苏伦,那个录音的确可以证明萨罕长老在进行祭祀活动,请你跟风都听好,他的祭祀对象就是土裂汗大神。”

我的两个手心里同时冒出了冷汗,静心聆听下去。

“祭祀,而且是活祭,祭文的结尾翻译过来,可以如此解释——‘向无所不能的土裂汗大神,献上胆敢冒犯天威的外邦罪人。就让万蛇之窟的惩戒之神,细致地遴选他们,啮噬掉罪人的内脏,还他们以干净的灵魂。’大致意思就是这样,我想说的只有一点,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千万不能第一批进入金字塔里,听懂了吗?”

电话挂掉之后,苏伦放下手机,我这才发现,她的发梢已经被冷汗湿透,不停地向下滴落着豆粒大的汗珠。

萨罕长老在这个关键时候的祭祀仪式,毫无疑问的是把进入隧道的人当作了献给土裂汗大神的活生生祭品。

一阵毛骨悚然之后,我忍不住倏地转身,面对他帐篷前低垂的门帘。

苏伦抹掉了下巴上淌下来的冷汗:“风哥哥,我亲耳听到萨罕祷告时的语调和表情,充满了对土裂汗大神的虔诚,夹杂着对盗墓者的仇视。如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明里帮助咱们进墓,暗地里却是站在土裂汗大神的那一边。”

帮“神”来对抗同类,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但看看萨罕长老的身份,一个一辈子当自己是天神奴仆的人,具备这种想法,就变得无比正常了。

“幸好、幸好……墓穴还没被打开……”我喃喃自语,原先为打不通那道石壁而焦躁,现在却是觉得这是天大的“因祸得福”。

那么,在萨罕心目中,土裂汗大神是真实存在的吗?他对手术刀、对我们每个人说的话,是不是都掺杂了邪恶的谎言在里面?

刹那间,在我心里萨罕和幽莲简直成了狰狞凶恶的敌人。

“哥哥说,如果发掘工作受阻,大家千万不要盲目着急,他已经找了更得力的军方高手来帮忙。”

我知道,营地里紧锣密鼓地准备发掘工作之时别墅里的手术刀肯定不会太清闲。

“军方高手?是——彩虹勇士吗?”那是埃及军队里精英中的精英,最关键的时候,彩虹勇士才会出现。以手术刀与埃及政府的特殊关系,调用这支力量也是意料中的早早晚晚的事。

“对,就是彩虹勇士,两个分队共四十五人,四十八小时内能够进驻营地,保护所有人的安全。”

我对此倒不是太感兴趣,保障安全倒是不必了,就怕军方觊觎金字塔里的财宝,到时候别血洗营地,殃及无辜才好。

在非洲的诸多小国,军方的某些秘密行动绝对不可能以“人道、法规”办事,一切全是枪口和子弹说了算,很多令人发指的血案、惨案往往在一夜之间成为触目惊心的现实。法律,很多时候连建立法律的人都保护不了,更何况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了。

我拉着苏伦的手,几乎是强制性地把她拖到了井架旁的帐篷里。我不想两人分开后,会遭遇到某种看不见的危险。任何时候,我需要把她留在身边,好好保护她。

耶兰正在认真地工作,监视器上,汤正在指挥助手打第三个洞口。不必解释,也知道他的第二次钻探同样失败了。

石壁上,已经多了两个黑洞,看上去古怪诡谲。

耶兰满头满脸都是汗,面前的桌子上已经丢着十几支折断的铅笔,记录纸也东一张西一页地满地都是。

“又不通!第二个洞口又不通,我现在真的要怀疑射线探测结果了!风先生,你来得正好,看看那壁画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耶兰用力拍着桌子,不断地发出“咚咚咚咚”的巨响。

两个黑洞,距离半米,第二个洞口位置是在第一个的左下方四十五度角的方位。

“你看,是不是像一个三眼怪兽?如果第三个洞口成形,肯定是这样的,一个长着三只大眼的怪兽?”

耶兰的情绪有些失控,端起面前的巨大搪瓷杯,大口大口地喝着巴西黑咖啡。

世界上是不存在怪兽的,除非像弱智的日本漫画家一样,喝着咖啡吃着鱼生硬编造出一群复杂的怪兽来。

“耶兰,你最好去休息一下。”我向他建议。

隧道尽头,已经堆积了很大的一堆灰色粉末,旁边的一个敞着口的白色尼龙袋子里,已经满满地装满了这种粉末,是要带回来做成分分析的。

这次,汤博士亲自操作着那台钻机,半小时后,颓然地停手,双手捂着脸,身子摇摇晃晃,疲惫不堪。

结果跟前两次一样,已经达到了钻头的最长运动极限,但石壁依旧没有钻通。

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热情,只有谷野,握着一支强力电筒,在三个洞口里轮番探视着。洞只是洞,再怎么看也不可能令视线越过残存的石壁直射进古墓里去。

在他的指挥下,隶属于汤领导的工作人员中走出三个人,各自握着强力电筒,同时向黑洞里爬进去。

这样的情形,不能不让我联想到萨罕长老的恐怖祭文。把三个活生生的祭品直接塞入怪兽的嘴里,然后任由这些无辜又无知的人丧失生命。恍惚中,我觉得石壁后面甚至石壁本身就是一头蹲伏的巨大怪兽。

“天哪!这次的发掘行动还有必要进行下去吗?”我痛苦地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因为它们正在隐隐作痛,并且越来越强烈。

“别担心,不会有事发生的。”苏伦为我端来了咖啡。此刻,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对不起,或许是我太疲倦了——”接过咖啡的时候,苏伦的手覆盖在我的手掌上,柔声安慰:“不必紧张,很有可能所谓的怪兽、祭文都是痴人说梦一样的天方夜谭神话。金字塔不过是古埃及人用来炫耀财力、武力、人力的纪念碑,跟怪兽无关的。”

我低声苦笑,安慰别人的话总是如出一辙,向最好的方向去揣测。

果然,三个进洞的人很快便一无所获地爬了出来。

对讲机里传来谷野的声音:“风,三次钻探没有结果,我们决定暂时退出隧道,请做好接应准备。”这些话,无疑已经承认了第一次钻探工作的失败。

不知不觉,四个小时过去了,当我们在谷野的大帐篷里开完讨论会,时间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

四位专家的颓丧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很快便愁云散尽。

汤博士在短暂的失败后,已经打电话去了洛克希德·马丁公司,迅速订购了一支长度达到十二米的超级钻头。马丁公司是世界第一的武器生产大厂,任何形状、任何尺寸的工具都可以订购。

“七十二小时内,各位,我们就会拿到最新的加长尺寸钻头,到那时候,相信一定能打开通向天国的大门。”汤信心百倍,挥动着毛茸茸的手臂,顺便色迷迷地向苏伦这边瞟着。美国男人就是这样,无论在多糟糕的生存环境里,总不忘了时时展示自己的雄性魅力。

我为他说的“天国”这个称呼感到心里一阵沉重的压抑——天国、天堂?只有死了的人才会被送往这个地方,那是牧师们在葬礼上常用的词语。

发掘工作只能暂停,离开帐篷时,汤兴致勃勃地靠近苏伦:“苏伦小姐,我那里有关于金字塔考古的最新鲜资讯,而且有正宗的苏格兰百年威士忌,要不要做彻夜长谈?”

看来,汤对中国人的“人生苦短,何不秉烛夜游”这句话有非常深刻的认识。

苏伦礼貌地拒绝了他不怀好意的邀请,挽着我的手臂出了帐篷。

寒气四起的沙漠之夜陷在无边的静默之中,以至于当我们回到自己的帐篷时,手脚都有几乎冻僵了的感觉。

“好冷——”苏伦搓着手,抢先钻进睡袋。

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中国人的传统规矩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一件名不正言不顺的事。

旷野里,陡然传来一声尖锐幽长的狼嗥,凄厉无比。

苏伦警觉地在睡袋里拉动枪栓,因为那声狼嗥响起的地方,似乎就在营地正西,土裂汗的方向。

我随手关了灯,在黑暗里屏住呼吸静静谛听。埃及沙漠里本来就极少有狼群出现,因为根本就没有它们生存所需的食物,何况那声嗥叫代表了出现的是只孤狼。

等了十分钟,并没听到第二次狼嗥。

苏伦松了口气,疲倦地说:“风哥哥,早些睡吧,明天可能会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呢……”

孤狼并不可怕,外面营地里的警戒岗哨,轻易可以干掉几十头野兽。一想到彩虹勇士的特遣队很快能入驻营地,便更加放心,最起码不必为莫名其妙出现野狼嗥叫而担心。再有一点,先前我对谷野未打招呼就带这队特种兵进入营地,一直耿耿于怀。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中国古训,人人都该牢记。

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新情况呢?监视器屏幕上那些画面片段跟萨罕长老的祭祀,交替在我脑海里显现着,思想活动频繁之后,刚才涌上来的睡意已经被全部赶走。

苏伦已经睡着,似乎她今天明显比平日疲倦得多,也睡得沉。

在睡袋里翻了个身之后,脑子里变得更加清醒,正想仔细将这次的发掘工作做一个详细的梳理,蓦地听到一阵夜行人从空中掠过的衣袍风声。

我猛然坐起来,手腕一翻,从枕下取出手枪。子弹早就上膛,当我无声地扳开保险时,那阵风声一直向西去了。

“苏伦,苏伦……”我低声叫,但回应我的只有苏伦均匀的呼吸声。

我下了地,先将门帘开了一条细缝,探出脸向西张望。半空中,似乎漂浮着一只巨大的灰色蝙蝠,双翼展开,呼扇着向西飞翔。其实,那是一个人,就是萨罕的弟子,那个神秘的女孩子幽莲。

我退回帐内,轻轻推着苏伦的肩膀:“苏伦,醒醒,有情况!”

苏伦只是沉睡,仰面向上,根本不理睬我。

我发誓,此时自己的神志是完全清醒的,因为从苏伦睡着到发现幽莲飞在半空前后只是二十分钟时间。我从没有过在二十分钟内便让自己进入深度睡眠的经历,在长期的内功修炼生涯里,我已经可以做到,即便是熟睡中也能永远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半清醒状态。

第四节 神秘失忆

苏伦一直都没醒,非常奇怪。

我只做了半分钟的耽搁,马上穿好鞋子、外套,顺手从桌上拿了苏伦的望远镜,急速出门。依照幽莲的飞行速度,我要赶上她绝对不可能,这才是我拿望远镜的原因。

营地里非常寒冷,我看到四名特种兵正缩着脖子在井架边巡逻,四个人的脸都面向东方,当然发现不了这边的情况。

我急速跑出营地,举着望远镜向西看,根本不假思索地把镜头瞄向了土裂汗金字塔的顶端,因为我有预感,幽莲要去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果然,她落地的位置,就在我曾经攀登过的塔顶。

望远镜里清晰看到她的身体,轻飘飘落下来,抖抖身上的灰袍,单膝跪地。我调整了望远镜的放大倍数,将她的动作拉近到极限。

镜头中,她的手腕一翻,亮出弯刀,如果离得近,应该能听到刀刃弹出的“嚓”的声音。

她要做什么呢?难道是要撬某种东西?或者是在塔上写字……我感到无比困惑。

不知为什么,此时营地里一片死气沉沉,就连那四名岗哨也木然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也不发出任何交谈声。我甚至没听到发电机组的噪声,夜这么静,那些声音应该听得比较清楚才对。

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状况呢?

一阵心神恍惚,我的记忆中断在这里。

……

我醒了,帐篷外阳光灿烂,晃得眼睛隐隐作痛。

我坐起来,残存的记忆支使我第一个动作便是去找自己的手枪。它还在枕头下,子弹上膛,保险打开,处于随时都会发射的状态。

怎么回事?记得我正在望远镜里监视幽莲,怎么?那是梦?一场噩梦?扭过头,我看见苏伦的望远镜平放在一叠图纸上。

想起自己昨夜起床时,裤袋里装着手枪,手里握着望远镜;想起诡异如蝙蝠似的幽莲停在金字塔顶……

“苏伦,苏伦,苏伦——”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击中了我,我拼命地大叫,跳下床紧紧地握着枪。萨罕师徒,一个邪恶祭祀,一个半夜上塔,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得先把这个事实告诉苏伦,营地里的安全最重要,必要时候,首先得把这两个神秘人物驱逐出去。

苏伦应声而入,顺手将帐篷的帘子挑高,让阳光放肆地照进来。

“风哥哥,你醒了,可急死我了!”一晚上时间,她的脸都瘦了一圈,并且眼睛里满是血丝。

“什么意思?我醒——我醒了有什么好奇怪的?”我隐约感到不妙。

“风,你已经昏睡了超过四十个小时,如果没有萨罕长老的招魂术,只怕还得昏迷下去,呵呵,大家都很担心你……”谷野皮笑肉不笑地出现在门口,接着萨罕、幽莲、老虎、卢迦灿鱼贯而入。

我惊骇地几乎跳起来:“四十小时?”

苏伦伸手取过我手里的枪,满脸欣慰:“那没什么,一切都过去了!”

我看到幽莲依旧垂着头站在萨罕身后,感觉心里有一团烈火“轰”的一声燃烧起来。我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如果我真的曾经昏迷,肯定与她有关系。

幽莲的灰袍长长地拖曳在地,脸和头发依旧脏得不成样子,垂着头,面孔向下,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腰间。

我知道,她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她的背后必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我在这种场合,只会三缄其口,就算有什么要说的,也只告诉苏伦一个人。因为现在,唯一值得我信任的只有她。

“敬礼!”外面似乎有立正、挥袖的动静,应该属于军人的标准姿势。

一个身材娇小的埃及女军官走进来,肩章、帽徽闪闪发光,而她眼睛中射出的光芒更是咄咄逼人。

“风,这是铁娜队长,彩虹勇士特遣队的负责人。”谷野抢着介绍。

“我是铁娜,从今天起,负责整个营地的警戒工作,希望能跟大家精诚合作,把金字塔发掘工作顺利进行下去。”铁娜的话干练简洁,带着斩钉截铁般的命令意味。

我的目光只是空洞地向前,注视着幽莲站立的方位,因为我经过苦苦思索之后,根本记不起昏迷前发生的情况。我能记起自己在望远镜里观察到她亮出了手腕上的尖刀,然后便什么都没有了,记忆到此中止。

刷的一声,一阵劲风从我鼻尖上掠过,我回过神来,卢迦灿已经开始用力鼓掌。

“风先生,希望你记住,在我讲话时,眼睛一定好好看着我,OK?”铁娜的腿仍然以“朝天一炷香”的姿势抬在半空,然后缓缓下落。所有的人目光惊骇,特别是苏伦,刹那间变得目瞪口呆。

我不明所以,伸手向脸上一抹,落下一只沙漠毒蚊的尸体。

“这种蚊子毒性巨大,吸血的同时会把一种来自尼罗河滩涂中的致命菌注射进人体,潜伏期长达两年以上。风先生,请注意个人安全。”

她伸手在战靴的鞋尖上轻轻掸了掸,钢盔下,一副不屑一顾的高傲神情。

特种部队里极少有女兵,用女军官来带队,更是史无前例。铁娜的身材很好,即便是在包裹严谨的军服下,仍旧风情曲线毕露,与她脸上的冷漠不成正比。

铁娜走出帐篷时,所有的人都众星捧月一样跟了出去,只有苏伦依旧留在我身边。

“风哥哥,这个女孩子……好厉害的腿上功夫,一抬腿就踢死了你脸前的毒蚊……”她取了一张纸巾递给我。

我的脑子仍旧昏昏沉沉,因为从醒过来开始,突然对时间的概念上,发生了巨大的迷惑。

苏伦望着铁娜一行人向井架走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重复着:“铁娜,西点军校的高才生,曾受过美军‘海豹突击队,创始之父邦塞迪的亲自表彰嘉奖,而且是埃及新一批特种部队的最高教官……’”

这很多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定语,无疑给铁娜的身份蒙上了数道绚丽的光环,其中最亮丽的一道——“她是埃及总统休安顿最宠爱的女儿,而且是唯一的孩子。外界传闻,她将很有希望参加二〇一〇年的总统大选。”

我回到床边,用力抱着头,觉得太阳穴深处像有两把高速工作的钻头,在不停地侵袭着我的脑部神经。

“苏伦,帮帮我,我觉得自己好像又跟上次在金字塔顶上的情形接近了……”四十小时的昏迷,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意外,而且我敢肯定,有某种神秘的外力让我第二次陷入了“部分失忆”的状态。

苏伦走近我,右手放在我的后颈,按在颈椎与颅骨连接处,缓缓摁压着。

“苏伦,告诉我这四十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伦长叹一声:“风哥哥,你先不要多问,我希望能让你快速真正清醒……”

我还没反应过来,猛然觉得自己“大锥穴”上受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作为连接头与身体的脉络桥梁,大锥穴的血脉流畅与否,很大程度上对人脑的清醒程度造成极大的影响。

我醒了,而且是无比清爽地醒了过来,这都要感谢苏伦的那次重重的点击。现在,我是躺在床上的,苏伦就坐在床边椅子上凝神看着我。

“谢谢你。”我坐起来,神清气爽,失忆后遗症全部消失了。

“风哥哥,关于你的失忆片段,我有办法可以回放出来,因为我在你身上放置了微型摄像系统,请……不要怪我好不好?”

苏伦的脸红了,因为在某个人身上放置窃听或者偷拍系统,都极大程度地危害了对方的人身权利。

我拍拍后脑勺:“我早该想到的,你可以在谷野身上安放窃听器,对其他人怎么可能放过?算了,快放给我看,我想知道幽莲在那塔顶上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土裂汗金字塔的顶上必定埋藏着某个大秘密。

苏伦迅速把一个四分之一火柴盒大小的灰色方块,与她的笔记本电脑连接起来。马上,屏幕上出现了昏暗的帐篷里的情景。摄像机是安在我身上的,一切当然也是以我的视点为主。我的动作极快,出门查看、返身拿枪和望远镜,然后再次出门向西……

以拍摄角度来看,摄像机应该是放置在我的胸口位置,但我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播放到幽莲降落在金字塔顶那一幕时,也就是我记忆的终点位置,画面突然没有了,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雪花。

苏伦一愣:“嗯?怎么了?”她在那个灰色方块上摆弄了几下,但屏幕雪花依旧,根本没有任何图像。所有的细节部分,只能显示到与我的记忆被掐断的同一个时段。

苏伦双手摁在桌子上,陡然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我明白,那播放器一定是出了问题,并且在给我观看之前,苏伦一定已经浏览了里面所有的内容。

“风哥哥——”苏伦的嗓音顿时变得嘶哑干涩。我的突然失忆已经够诡谲的了,那些摄制资料莫名其妙地丢失,更是让她始料不及。

“没关系,其实我们早该料到有一股神秘的不可知的力量笼罩在营地里,从我听到那神秘的鼓声时就开始了。”

以下是苏伦的叙述——

“你急速地向金字塔方向奔跑,塔顶出现了一道冲天而起的白光,光线之强,像是漆黑的夜里电焊枪爆发出来的火花。白光直冲上天,然后塔顶的人就不见了,不知道是被白光屏蔽住了还是进入了金字塔……”

我苦笑着:“有可能是进了金字塔,上次我就对你说过,感觉到用力跺脚就可能落进塔里的。其实昨天我已经有了最新的创意性想法,或许可以改变钻探方式,直接由塔顶开始掘进。”

这个想法非常古怪,因为苏伦的脸色正在急骤变化,直到最后突然伸出大拇指:“风哥哥,你的想法真是绝妙!太绝妙了!”

这条路线可以做最大限度的改进——从塔顶进行小规模的局部爆破,层层下降,通过毁灭性的挖掘方式,把金字塔下面的秘密发掘出来。

历史上似乎还没有人如此做过,毕竟是在“毁灭”金字塔。

对于其他可以遵循正途进入的金字塔,没必要走这么极端的路子,这个想法只针对土裂汗金字塔。

“你到了塔下,想不到你的轻功那么高明,根本不必用什么绳索之类的帮助,已经飞上了塔顶。我想那大概是类似于‘燕子三抄水’之类的轻功吧?什么时候也可以教给我……”

叙述到了这里便停了,我听得出苏伦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然后呢?”我希望听到后面关于白光、关于幽莲的下落。

“后面没有了。”

我一愣,但知道苏伦还有话说,便耐心地等下去。

苏伦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十几步,指着我身下的床苦笑:“其实,一切都是摄像系统拍下来的,我开始介入时,时间是早上七点,你已经躺在这里。如果没有摄像机的帮助,我只知道你睡了整晚,早晨陷入了昏睡状态,其他的,一概不知。”

我“啊”了一声,张口结舌。

苏伦的话无疑是说,当我跃上塔顶时摄像机的拍摄工作也被中止了。

我的第一反应与苏伦不谋而合:“问题出在那道强光上,它破坏了摄像机镜头读入工作!”

苏伦仰面长叹:“还好,你能平安回来,至少证明对方没有恶意,比起藤迦小姐和龙,甚至班察与枯蝶大师,你的际遇是最好的了。”

越来越多的怪事,给予我跟苏伦的并不是惧怕恐慌,而是越来越高昂的斗志。盗墓者的天性,让我们根本不去考虑继续追索下去可能遭遇的灭顶之灾,而是更加全神贯注地调动脑细胞,企图从这些混乱的片段里,找出可以直达核心的光明之路。

毫无疑问,发掘工作会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无论是采用什么样的钻探机械,总要到最后见个分晓。

现在我担心的是金字塔内部藏匿着某种深不可测的力量,会对进入塔里的人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

与苏伦一道走出帐篷时,又近黄昏。

我惊奇地发现,铁娜带领的彩虹勇士并非是四十四名,而是至少有三百名以上。他们已经在营地周围搭起了连绵不绝的帐篷,像一道屏障,牢牢地把营地包围在中央。营地里的瞭望梯已经被撤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度为二十米的专业级别的军事瞭望塔,并且设置了简易电梯。

“天!这是干什么?军事演习吗?”我惊骇的不是手术刀的调动能力,而是觉得埃及军方已经大大方方地接管了营地,甚至包括所有的发掘工程。

在埃及的国家立法里,曾经有这么一条:如果发掘到的金字塔是完全封闭、未经盗墓的,其内部的所有财产、文物,包括沙子土壤乃至由此带来的新闻收益,都属于埃及政府。如果墓穴已经被盗,则发掘者可以与埃及政府平分收益。

按照这条法律,如果打开土裂汗金字塔后发现它是完好无损的,一切所得,将全部归属埃及政府所有,谷野等人会一无所获。这大概也是埃及军方不遗余力地参与进来的主要原因吧?

瞭望塔上架设的应该是两台高倍率、高精度、自动摄像的军事专用望远镜,铁娜的设想不错,站在瞭望塔上,已经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到土裂汗塔顶。

帐篷圈以外,停着至少二十辆军需货柜车,全部喷着埃及军方的巨大标志。

“不是演习,而是切切实实的军管。”苏伦更是无奈,早知如此,她就会阻止手术刀邀请军方介入的贸然举动。

马丁公司的效率非常高,晚餐还没结束,汤已经接到传真,钻头两小时后将到达营地。

这个消息无疑是最鼓舞人心的,连冷漠的铁娜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捧着倒满了葡萄酒的水晶杯站起来向所有的人敬酒:“为了我们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掘工作,干杯!”

她站立的姿势略显得怪异,有点儿像自由搏击里的起手动作,一只脚稳定支撑,另一只脚只有脚尖着地。就连她的两只胳膊肘,也是一高一低,仿佛随时都要发动进攻抑或是挥臂格挡一样。

“风哥哥,她的功夫好像是来自截拳道的‘闪电脚’。”苏伦在我身边,借着喝酒的动作扭头向我低语。

的确,铁娜的站立姿势根本就是来自曾经在美国最风行的截拳道自由技击术,所以看起来才会既怪异又眼熟。

“风先生,同为四大文明古国的后裔,我们来共同干了这杯?”铁娜已经走到我的桌前,手里端着一杯血红色的葡萄酒,带着蔑视的眼神。

我只好站起来,举起杯子,忽然向前一个踉跄,杯子脱手向铁娜身上飞过去。

这一次,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出腿。果然,她的左腿像毫无预兆的闪电,刷地踢上来,在平常人四分之一的眨眼时间里,啪的一声将那杯子踢得粉碎。

杯子里的酒洒了满桌,却没一滴溅在她身上。

其实,要想把杯子踢飞,我也能做到,包括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恰当的腿法踢出。但是,我的武功,无法凌空踢碎杯子。要想踢碎它而不是“踢飞”它,不但要求脚尖上的力量,更要求脚尖上的速度。

我开始鼓掌,甘拜下风地鼓掌,因为她在腿脚上的功夫,似乎已经超越了创立截拳道的美籍华人李小龙。

“从今天起,营地里所有人员的武器将统一上交,由军方代为保管。而我们,埃及军队里最出类拔萃的彩虹勇士,将会全力以赴、百分之二百地保证大家的生命安全。”说完,她又转身盯着我,冷酷无比地低声告诫,“我看过你的档案,不过在这里别耍小聪明!你学过的那些东方武术根本挡不了我一腿。”

我耸耸肩膀,摊开双手,无奈地摇摇头。

不知道铁娜小姐为何要单独针对我——没有理由啊?大家初次见面,况且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我承认,她的那一腿,我无法破解也无法抵挡,并且我能想到“闪电腿”进攻的最厉害之处是双腿连环飞踢,力道和频率同样惊人。看看从前李小龙的搏击档案资料就知道了,那种依靠“电击”的手段训练出来的武功,根本已经超出了人类身体锻炼的最高境界。

李小龙出道时,以一招“飞脚踢碎空中木板”的功夫震惊了美国武术界,而刚才铁娜的“飞脚踢碎酒杯”更是惊世骇俗。

苏伦的情绪有些低落,跟手术刀简短地通过电话后,便钻进了睡袋。

明天一早,五点钟,也就是朝阳刚刚升起时,钻探工作便会再次开始。

“风哥哥,我想……铁娜对你的反应有些不太正常,如果不怕冒昧的话,我想说,她对你……对你有某种好感……”苏伦在睡袋里探出头来,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酸意。

我对着一卷图纸头也不抬地反问:“好感?什么好感?”

苏伦长叹一声,把下巴缩进睡袋里。

我对她的话心不在焉,因为我有个比较大胆的想法:“苏伦,我想明天一起进隧道去,跟随钻井做一次实地考察。单单从监视器上观察隧道情况,只怕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苏伦吃惊不小,手术刀再三告诫过,要我们俩离井口远一些,免得身受荼毒。

我走到苏伦床边,凝视着她的长发:“我经历过两次奇怪的失忆,足以证明那种神秘的力量除了能令我‘失忆’之外,无法造成更大的伤害。这也许是我跟其他人差异最大的地方,所以我才会做这个决定。”

她的身子在睡袋里显得纤细柔弱,完全没有了白天的彪悍干练。

我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走向帐外。从苏伦刚才的“微酸”里,我能察觉到某些奇怪的情绪已经在我们之间弥漫着。

被军事接管的营地,气氛已经变得十分紧张。瞭望塔上居然装了四只功率强劲的探照灯,雪白的光柱缓缓地从每一顶帐篷上扫过去。这里不像是考古发掘的营地,倒像是被武装到了牙齿的军事集中营。

据苏伦告诉我的消息,那些军车装载着目前埃及军方最先进的地对空、地对地导弹,并且士兵中有完整的爆破小组、雷达小组、生化小组……

第五节 凿壁偷光

我用力展了展双臂,今晚不会再有奇怪的事发生了吧?铁娜对我有没有好感,根本就不重要,像她那种标准的埃及血统的女孩子,我根本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苏伦呢?她的“微酸”代表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在营地里极度紧张的气氛重压之下,倒是真的可以放松心情,在大漠、黄沙、傲岸的金字塔这么一个强烈的异域风光环境下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呢……

黎明如约而至,井架边传来铁器碰撞声时,我倏地醒了过来。没有梦,脑子异常清醒,浑身都充满了精神抖擞的战斗力。

我跟苏伦赶到井架旁边,铁娜正在指挥着士兵给即将下井的专家们分发高压缩氧气瓶。当然,此举遭到了伯伦朗的强烈抗议。因为这种行为是对他的最新空气隔离层成果的极大藐视。

“我的隔离层项目已经申报了国际生物学联合会,即将被评定为二〇〇六年度最伟大的发明,铁娜小姐,除非你枪毙我,否则、否则我绝不会佩戴这个笨重的大铁罐——”

抗争的结果,在进入竖井的十六个人里面,只有他简装随行,其余十五人包括我在内,全部佩戴了整套的氧气瓶、生化面罩和全套的高强度抗菌服。

电梯在缓缓下降,我把自己的心情调整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如止水的状态。我的衣领、胸口、大腿、臀部四个位置,都安装了苏伦的隐形摄像机。她会在帐篷里,秘密接收摄像机传回的信号。

我们已经把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做了最详细的计算估计。

我盯着仍旧气哼哼的伯伦朗,笑他的不知天高地厚,因为封闭的金字塔空气中蕴藏的极度危险的气体或者超微细菌,其危害程度并不是人类现有的知识结构所能预知的。他那么相信自己制造的“隔离罩理论”,真的有点儿故步自封的愚蠢。

谷野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指着那个被均匀分成三段的新钻头:“汤博士,按照射线探测结果,那道石壁厚度应该在……”

汤博士愠怒地挥手:“谷野先生,不要再提你那个愚蠢的射线探测!”一张口,他的话里就充满了暴烈的火药味。

谷野讪讪地笑了笑,马上闭嘴。这五个人是每一个行业里无与伦比的精英分子,如果全部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辩论起来,三天三夜也难分高下。首先闭嘴的人,应该是最明智的。

我向上仰望,头顶已经被那个隔离罩重新封闭,但呼吸依旧顺畅。所有下井的人并没有带什么武器,这一点是铁娜特别安排的,因为她担心金字塔内的射线或者细菌会有令人莫名其妙发狂的作用。有武器在手,只怕会误射误伤。

电梯到达井底,所有的人开始搬运钻机进入隧道。

我仍旧落在队伍的最后,因为我希望自己能把从井底到隧道尽头这一段,仔仔细细地观察一遍,期待能发现隧道顶壁上再次出现那种神奇的壁画。不锈钢护筒上干干净净的,并没有通常可见的水汽凝结现象,这应该归功于良好的通风换气设备。

汤博士站在钻机上带头向前,像是迫不及待要投入战斗的勇士,把牵引机构的动力提升到最高。

隧道里很平静,没有壁画,更没有上次看到的奇怪的光柱通道,当然也没有怪兽、长舌和石碑。什么都没有,这似乎只是一次最寻常不过的地下钻探。

我的脖子都仰得发酸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隧道尽头,汤博士已经指挥着助手们把加长钻头接驳完毕,伸入石壁上第一个钻出的黑洞里。按照此刻仪表上显示的数据,第一个洞的深度恰好是五米。汤博士又在大声嚷着:“去他妈的射线透视吧,让我来告诉大家,这石壁的厚度到底是多少——”

我笑了,权威被怀疑时总会忍不住暴跳如雷,不管是在哪一行哪一业。

汤博士已经开动了钻机,噪声并不太大。先前从钻机铭牌上可以看出,它同样是出产于马丁公司。以制造重武器、大炮、导弹为主业的超级公司,做这么台小小的钻机,真的是大材小用。所以,钻机和钻头的质量无须怀疑。

那些粉末只是普通的被钻头打碎的石灰岩,毫无异样。

我站在钻机后面,远远地看着另外两个黑洞,正在考虑要不要爬进洞口去探测一下,突然之间,钻机猛然一震,伴随着汤博士的一声怪叫:“啊——”

接着,钻机便停止了工作,汤博士愣愣地站在钻机的操作台旁边,静默了有半分钟,猛地高举双臂,兴奋地大叫着:“打通了打通了……”

的确不假,钻机只工作了两分钟,便已经打开了第一个洞,厚度显示为六米。

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戴上防毒面具,把氧气瓶的开关打开,只有伯伦朗满脸不屑地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带着不可一世的睥睨神情。

钻头抽回来,伟大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相信地面监测室里的人员会跟我们一样,心情异样兴奋。

每个人都在后退,离开那洞口大概有二十米。

隧道里此时处于绝对的寂静状态,所有人都尽量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仿佛洞口的另一边藏着史前最凶猛的异兽,随时都可能从那洞口里伸出攫人巨爪来。难以令人相信的是,随着钻头抽回,洞口里慢慢射出一道温暖的光,开始是淡黄色,接着转变成金黄色,把隧道两边十米之内渲染成一片耀目的金黄色。

“上帝啊,光……竟然有光……”切尼就在我身边,用一种梦幻般的呓语低声叫着。

金字塔处于完全的封闭状态,既不可能接收来自太阳的光芒,又不会自动发光——怎么可能有光?

长达半小时的望远镜观测后,对讲机里传来铁娜压抑不住的愠怒:“谷野先生,如果没有什么异样,我希望你尽快把发掘工作进行下去。大家是来探墓,绝不是来观光的——”

作为一名铁血军人,她的常识完全局限在“拼尽全力完成任务”的框架内,才不管石壁后面有什么。

谷野不理睬铁娜的话,忽然向我干笑着:“风先生……记得你们中国古代有一个读书人,为了在晚上看书,把邻居的墙壁凿了个洞,让光泄露出来。我们……我们现在就好像那个读书人一样……”

他的喉头哽咽着,发出咕噜咕噜咽唾沫的声音,好像紧张到了极点。

他说的是古代“凿壁偷光”的故事。

切尼一边继续用望远镜向洞口里观望,一边提高了声音:“我倒是宁愿相信石壁后面堆满了夜明珠。”

汤博士放肆地大笑:“岂止是夜明珠?应该是成堆的黄金和夜明珠,否则何以能发出黄金一样的光芒?”

印第安纳琼斯的探宝盗墓故事在全球都有极大的蛊惑力,所以,现场每个人都同意汤博士的猜想。

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只是金黄色的光,这种光似乎充满了不透明的像雾一般的介质,跟此前我所见的光并不完全相同。光把洞口全部遮掩住了,视线根本无法穿透进去。

对黄金的狂热渴望鼓舞了工作人员的士气,很快便重新打通了剩余的两个黑洞,接着用钻头反复贯穿,将石壁上开凿出一米宽、一米半高的门口。

金黄色的光始终恒定地向外散发着,直到我们穿过门口,站在一间至少有十米见方的巨大墓室里。墓室里布满了金黄色的光,这光是从正前方的另外一个门里宣泄出来的,那个门非常宽大,粗略估算是在三米宽、五米高。

当然,具有这么大的门的话,墓室的高度可想而知,应该也在十米左右。

那样巨大的门层层叠叠一直向前远远地延伸出去,不知道有多远,不知道有多少门,总之,我们已经到达了一个到处充满了金黄色光线的巨大建筑物里。

伯伦朗满不在乎地大口呼吸着,并且发出讥讽的嘲笑:“天哪!你们戴着这种丑陋古怪的面具,会把金字塔里的木乃伊跟外星人吓跑的……”

我费力地抬起已经发酸发胀的脖子,仰面看墓室平顶上绘着的那些金碧辉煌的象形文字。在这种时候,我已经把幻象魔、神秘召唤之类的怪事忘掉了,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好奇之中。平顶上,至少出现了几十个那种非牛非马的奇怪图形,混杂在数以千计的象形文字里,体积要比旁边的字大出五倍有余。

除了伯伦朗之外,每个人都在忙着四处观望,根本没心思开口讲话。

“谷野先生,我命令你一直向前!一直向前、向前……”

铁娜的话显得与这种静谧的环境格格不入,谷野不耐烦地伸手关掉了对讲机。

整体来看,这是一间四壁、室顶上都充满了金黄色的象形文字的完整墓室,除了被我们暴力破坏掉的那一部分墙壁之外,所有视线所及之处,空旷干净,连石缝、墙缝都看不到。

切尼若有所思地自语着:“咦?这里的建筑方式,肯定跟胡夫金字塔不同……至少可以肯定比其他金字塔的建筑水平要高太多,上帝啊!难道此前我们对埃及人建筑水平的估计是完全错误的?”

典籍显示,埃及人的建筑水平、数学水平、水利建设水平都已经发展到了非常高的层次,甚至有资料表明,他们能够轻松地使用“混凝土浇铸”技术。现在这间墓室里没发现有石缝存在,除了“浇铸”技术,其他方式根本无法完成一百个平方的室顶工程。

地面是可以供我们仔细研究的,因为与四壁、室顶一样,地面上同样刻满了象形文字。

我突然有种预感,此刻我们好像是处于一只仔细修饰过的巨大箱柜里面,并且是巨人的箱柜。

虽然汤博士已经对射线探测的结果表示了极大的不信任,而且石壁的厚度也明白无误地指出了探测结果的偏差,但我还是相信射线试验的数据。至于为什么石壁的厚度会出现那么大偏差,只有老天知道。

我凝视着前面重重叠叠的门户和那种无所不在的金黄色的光,试着举步向前穿过墓室,走到那道大得惊人的门边。

“风先生,停一下!停一下!”谷野气急败坏地大叫着,跑过来,揪住我的胳膊。

“我只是想随便看看——”我以为他是在担心我的安全,没想到他脸上的肌肉极度扭曲着,疯狂地咆哮起来:“不行、不行!整个墓室的财宝,都是属于我跟埃及政府共有!一丝一毫都不属于你,识相的最好别乱闯乱动,否则我将剥夺你进入墓室的权利!”

他的样子像头护食的恶狗,龇牙咧嘴,令我望而生厌。

我甩开了他的手,强压火气:“好,我明白。”

大和民族的贪婪自私、诡诈多变的原始个性,又一次在谷野身上表露无遗。我退回到墓室的中心,反正我到这里来没什么大的贪心,只不过是为了手术刀的一次托付。既然墓穴打开,我的任务似乎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切尼手里握着放大镜,趴在地上仔细搜索着,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咕哝个不停。

詹姆斯则是手握一只短柄的尖嘴小锤,不停地在被破坏的那面墙壁边四处敲打,发出“叮叮叮”的轻响。

我不得不钦佩伯伦朗的勇气,在这个不知几千年历史的古墓里,他自由呼吸着,用二十一世纪的肺不停地接收来自几千年前的空气。看来,他对自己的“隔离层”理论非常有信心。

谷野独自一个人站在那个门口的正中间。在巨大的空间对比下,他像个孤零零的高楼大厦脚底下的钉子头一样可笑。

“我听到了召唤声,各位——我听到了召唤声!装满财宝的箱子、成千上万的箱子,就在前面,就在纵横十九座墓室的交汇点上,就在那里,就在前面……”他用力向前指着,另一只手拢在耳朵上,做成努力谛听的样子。

所有的人,放下手里的工作,齐刷刷地向他望着。

到这时候,从最初闯入墓室的狂热里,大家开始冷静下来,都不明白这光的来源之处。当他们用心思考这个问题时,不约而同地相信了汤博士的理论——黄金与夜明珠交相辉映产生了光。再加上谷野极度蛊惑人心的话,更是让普通人心痒难耐。

“听,财宝在召唤!它们在召唤……”谷野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充满了整个空洞的墓室。

陡然间,汤博士的助手们呐喊一声向前狂奔而去。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跑出去的六个人已经绕过谷野,从大门里冲了出去。

“停下、停——”汤博士只叫出一声,前面的人已经恐怖地大叫起来,随即叫声余音袅袅,似乎正在向深渊里坠落。

我浑身的血液急骤地向头顶涌上来,满脑子都是“怪兽、外星人”之类的恐怖意象。大门之外,究竟藏匿着什么样的神秘怪兽,可以在瞬间将这六个人吞噬掉?

谷野面向虚无缥缈的门外空间愣了只有一秒钟,嗖的一声向后跳了一大步,接着转身便逃,一直跑回到我们中间,已经变得面如土色。

“我的确听到了召唤声……召唤声……”谷野语无伦次。

再大胆的人,此刻恐怕也不敢冲出那道门去了,包括踌躇满志的伯伦朗,并且我相信大家心里都已经开始打退堂鼓。面对如此巨大空旷的墓室,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渺小得不成比例。

就在此时,身后的隧道里响起整齐的跑步声,铁娜不满的吼叫声已经传出来:“各位专家听着,我以埃及总统的名义,宣布整个发掘现场实行军管。所有发掘步骤都要在我的主持下有秩序地进行……”

谷野猛地松了口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有这群彩虹勇士垫背,胆子总能大些了。

伯伦朗跳起来,不满地大声抗议:“铁娜将军,你破坏了隔离罩,将会让墓穴里的细菌生物自由传播到沙漠里去,造成的后果……”

铁娜从那凿开的门口跃进来,手里平端着乌沉沉的冲锋枪,枪口对准伯伦朗,冷酷无情地大喝一声:“闭嘴!伯伦朗博士,如果你不想把自己扔在沙漠里变干尸,尽管再开口吼叫看看!”

枪弹无情,即便是身份尊崇之极的人也挡不住一梭子子弹的杀伤力。再说,这是在非洲的蛮荒之地,开枪杀人后,随随便便捏造一条“妨碍埃及国家安全”的罪名,死了肯定白死。

伯伦朗是个聪明人,脸色半青不白地闭上嘴。

墓穴里的空气并没有想象中污浊肮脏,再加上耶兰带领工人们迅速将通风换气设备延伸进来。短时间内,墓穴似乎已经成了铁娜的临时地下指挥所。至少有十支突击步枪、二十支冲锋枪对准了那道神秘的大门。

可惜,那道性质古怪的光依旧无处不在,并且毫不客气遮掩了人们的视线。

“至少,我们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铁娜的目光在我脸上瞟过。

接下来,耶兰指挥工人将凿开的门扩充为三米见方的洞口,与隧道完全沟通,并且调集了高速鼓风机,准备进入大门,驱散这种应该被叫做“半烟雾性质”的光。

我突然很想听听苏伦的意见,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在隧道外面的人,更能看清此刻大家的处境。

我走回隧道按下对讲机的通话键。这个频段,是我跟苏伦早就调整好的,跟谷野等人的频率完全错开。

“风哥哥,我想,事情的关键点会在十九间墓室的交叉点上,也就是向前走,再穿过八间墓室之后看到的那间。别问我为什么,只是我的第六感。建造金字塔的设计者,绝对不会主次不分地在同一平面上造这么多同样的东西。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平面结构的中心点必定会极不平常。”

苏伦的话听起来并不肯定,这种古怪建筑,就算世界上最高明的建筑师到了都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摸到头绪。更何况,论到古埃及建筑考证专家的话,切尼就是最现成的一位大师级人物。

“风哥哥,你想没想到南美洲最著名的‘外星人蜂巢建筑’?如果土裂汗金字塔的奇特建筑结构是跟著名的‘蜂巢’意义相同的话,那它也肯定是外星人建造出来的东西。目前,还看不出什么,不过你自己多保重。像哥哥说的那样,任何时候,要以保证自身安全为头等大事……”她的话,充满了情真意切的关心,一听便知道语出挚诚。

再次回到墓室,鼓风机已经开始工作,四个工人手持风筒缓慢地向前移动,通过那道厚度同样是六米的大门。

强风吹散了黄光,向前的地面上赫然横着一条宽度为一米的裂缝,笔直垂落下去。裂缝里同样被黄光充满,并且向两边延伸出去。刚才那六个人,应该是跌落在裂缝里。

汤博士试着呼叫他们的名字,根本得不到回声。

切尼在这道裂缝旁边观察了,忽然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笑起来,满脸阴霾一扫而空:“那只是建筑学上最常见的一种防护措施——伸缩缝结构。不过是建造墓室的人,为了防止沙漠昼夜温差极大而造成的墙体频繁的热胀冷缩危害。目前看宽度为一米,或许到了夏天正午或者是冬天的半夜,它会自由地在一米二到八十厘米之间变化。唔,这更证明了建造墓室的手段,采用的是最先进的‘混合浇铸’工艺。唉,我们此前对于古埃及建筑的考证,只怕存在更多的谬误臆想,需要从头推翻的地方太多了……”

众所周知,伸缩缝结构是在水泥混凝土施工中最常见的防护措施。混凝土结构的建筑物受热胀冷缩物理现象的损害极大,如果不预留伸缩缝做处理的话,建筑物墙体很可能会在胀缩过程中遭到毁灭性破坏。

切尼的解释不无道理,总之,那几个贪财的家伙不过是受了觊觎之心的小小惩戒。

看似神秘的现象,经过切尼“科学”的解释后,大家马上变得如释重负。

大队人马跨过裂缝,进入的是一间同样长十米、高十米、宽十米的墓室,同样金碧辉煌,四壁刻满了象形文字。唯一不同的是,这墓室里向前、向左、向右各有一个门。

第六节 黄金台

谷野在跟耶兰低声交谈,并且耶兰取出了一个记录本,用铅笔在上面迅速勾勒着某种草图。

我可以猜得到,他们是在商量向哪一个门前进。其实,这是最简单的选择题——如果能确定此刻我们是在土裂汗金字塔的正东轴线方向,大可以不理会三个门的迷宫结构,一直向前好了,直到东西、南北轴心的交汇之地,也就是纵横十九座墓室的中心点。

铁娜悄悄走近我,用平和的商量口吻说:“风先生,我们是不是需要更多的士兵参与到发掘工作中来?”

她的双枪插在腰带里,冲锋枪也交给了其他士兵。面对如此宏大的地下宫殿,如果有什么怪物突然跳出来,她的两柄速射手枪似乎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我的行事作风向来是“吃软不吃硬”,既然她肯谦虚地求教,我自然而然地转变了敌对态度:“不必,看情况再定好了。”

我是不想由于军方的重武器蛮干,把整个墓室全部毁灭掉。

当然,我此前也想过采取“层层爆破”的方式,从塔顶进入,但那是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采取的“非常对策”,现在当然可以不再去想它。

近距离看着铁娜的脸,发现她皮肤黧黑的脸上,竟生着极为细致的五官。这种面貌特征根本不是标准的非洲人形象,特别是她的眼眶微微凹陷,眉骨向前高耸,再加上挺直秀气的鼻梁,完全是一副非洲、欧洲混血后裔的样子。

她不安地搓着手,环顾着三道诡异古怪的大门。其实算上我们进入的这道,整个墓室里,四面墙壁上总共应有四道门才对。

“风先生,埃及人的古籍传说中,一直都把这座金字塔单独标示为‘鳄鱼大神’的安居之所。几乎所有的祭司都传达过天神的旨意,不要碰触金字塔下的‘水晶之棺’,否则将会带来……”

所有传说中的诅咒总是如出一辙,每个咒语的最后都要加上“难以预计的灾祸、难以想象的灾祸”这句话。

我更感兴趣的是“鳄鱼大神”和“水晶之棺”两件事,眼睛蓦地一亮。依照铁娜的特殊身份看,她能接触到的资料绝对是整个埃及乃至整个非洲的绝密文件。

“铁娜、铁娜将军,我需要知道你说的‘鳄鱼大神’和‘水晶之棺’——你能提供进一步的详细资料吗?”不知不觉中,我向她靠近了一步,鼻翼里闻到的是一种甜甜的欧洲香水的味道。可以想象,她虽然生在非洲的蛮荒大漠里,接受的学业教育肯定是在欧美的某座顶级大学完成的,所以已经完全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埃及女孩子,身上有这种高级香水味也就不足为奇了。

耳中,恍惚听到苏伦的一声酸溜溜的轻叹。摄像机的镜头,肯定把我刚才靠近铁娜的动作表露无遗,引起了她的某种情绪变化。

铁娜从军服口袋里取出一只索尼标牌的电子记事本,随手按了几个键,彩色屏幕上显示出一幅黑白扫描图像。

确切说,那是一副鳄鱼与人的组合体。在一个高大的人的身体上,生长着一只鳄鱼头颅,背景则是远处大漠里高高低低的金字塔建筑。

我不禁哑然失笑,古埃及人留下的壁画和象形字里夹杂着很多动物与人的组合体,一般的考古学家只把它们当成古代人的图腾崇拜而已。

“这就是鳄鱼大神?”我在那幅图像上轻轻指点着,看着那怪物浑身披满了鳄鱼的鳞片,只差一条丑陋的巨大尾巴了。

“对,这幅图画来自于最古老的典籍资料。”铁娜并不在意我的讥讽态度。

“那么,水晶之棺呢?又在哪里?”

显示屏上出现了下一张图片,一根细长的接近透明的方柱横亘于地,背景仍然是沙漠和金字塔。

我对铁娜的资料大失所望,因为这些黑白图片并不能代表什么。特别是那根半透明方柱,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东西,或许是冰棱(假如古代大漠上也有冰块的话),或许是某种树脂滴落形成的琥珀体,总之,跟“水晶之棺”这样神秘的词汇构成不了任何必然关系。

“风先生,你可以仔细看透明方柱内,其实里面藏着一个人,一个奇怪的人。”铁娜提醒我,将那图像迅速放大。果然,在琥珀体内有个人直挺挺地站着,这也就更加深了我脑子里把它当作“琥珀”的观点。

琥珀的形成过程,简单说就是松脂之类的黏稠液体滴落,将各种各样的小昆虫封闭于内形成的透明体。将这个观点无限扩大化,如果一滴巨大无比的松脂落下来时,有个人正好站在树下,于是便像昆虫一样,被封闭其中,成为我们平日所见的琥珀,只不过体积增加了几千倍而已。

古籍记载,古代的原始树木高度可以达到几百丈,几乎能够直刺云霄。那么,如此巨大的树木分泌出几立方米大的松脂,不是不可能的事。

铁娜苦笑:“风先生,不要跟其他老学究一样固执,看那人的手臂——”

那个人竟然——竟然生长着六条手臂?

我情不自禁地一把夺过了铁娜手里的记事簿,仔细观察。没错,除了正常人的左右两臂之外,那人的前胸、后背还各自生长着两只手,类似于中国神话传说中哪吒三太子的“三头六臂”。不过还好,这个人并没有生长着三个头,只是多了四只胳膊而已。

“现在,请说说你的感受吧风先生?”

我无言以答,再仔细观察下去,这个人的面部特征跟非洲人并不相同,嘴巴突兀地占据了脸部的主要位置,将眼睛、鼻子挤到额头下很窄的一个位置。并且嘴是用力张开的,似乎正在大口地吐气。

他的上身袒露着,下身围着一张兽皮,双脚错开,形成一副大步向前的姿势。

我跟铁娜低语时,耶兰已经指挥工人架设了一条非常先进的换气系统,将墓穴里的空气通过管道抽向地面,而后再把沙漠里的新鲜空气注入进来。

隧道长度加上竖井的高度,延展距离已经拉得很长,但在工人们的高效运作下,这条系统很快便完成了。

所有的人集中在第二间墓室里,围成一团,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此刻,所有的人似乎都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请萨罕长老下来。在神秘莫测的墓穴里,只有见闻广博的萨罕长老,才能给大家更多的关于神秘空间的启迪。

我合上了电子记事簿的盖子,把它还给铁娜。在这种诡谲的环境下,还是少想多看为妙,任何恐怖的想象都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疑神疑鬼。

“我想,传说中的鳄鱼大神就在这里,而且只有大神的力量才能造就如此宏伟巨大的建筑。风先生,别离开我,我……我会保护你!”铁娜的话明显底气不足,但她要强地把“请我保护”说成“保护我”,真的让我有点儿好笑。

女孩子的天性,让她们无论外表多强劲剽悍,内心里仍旧是胆小怯弱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是所有女孩子不可避免的弱点。

耶兰的工作效率极高,不到半小时,墓穴里四处弥漫的金黄色雾气便被抽掉了一大部分。向前面的门口望去,金黄色的光直射出来,晃得人有些发晕。

谷野举着望远镜,第一个大叫起来:“黄金!我看见了黄金……”

其他人的反应并不慢,兴高采烈地齐声大叫:“金棺,那是法老王的金棺,快快,我们过去……”

依据从前的金字塔发掘记录来看,法老王的木乃伊会被放在巨大的金棺里,并且覆盖以纯金战袍、纯金面具。所以,在发掘土裂汗金字塔之前,已经有“发现金棺”的预想。

我并没像谷野一样狂热,因为在对于金钱、财富的追求上,我没有过多的焦渴。

五个专家带头越过了一道道宽度一米的伸缩缝,一直奔向射出金光的地方。

我有个奇怪的感觉:按照谷野过去的辉煌战绩,他的表现不应该如此肤浅、冲动。难道是土裂汗金字塔里的神秘力量,把他整个都改变了?

我向对讲机里呼叫苏伦:“仔细查一下谷野的历史资料,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遗漏,我觉得他有些异样。”

谷野既然能在国际考古学、盗墓行业里享有盛名,应该能随时保持冷静镇定才对。即使不能像手术刀那样任何时候都“稳坐钓鱼台”,也至少要表现出大家风范才对。

铁娜挥手,让士兵跟随五位专家向墓穴纵深跟进,她自己却原地不动,始终跟我站在一起。

黄雾散去,侧面左右两个门里光线黯淡,显露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诡异气氛来。

假如把墓穴真的当成一个围棋的棋盘,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天元”的东西轴线上,左右各有九间墓室。那么,上下位置呢?我们头顶会有多少层墓室直通塔顶,脚下又埋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这样内部空旷的建筑物,不像标准意义上的金字塔,倒像是现代化的尖角形高楼大厦。再加上电梯、走廊、窗户的话,完全可以称之为埋藏在地下的超级写字楼。

铁娜说得没错,我们的确需要十倍以上的特种部队参与行动,最好把每一个空旷的墓室都占满,让所谓的牛、马、鳄鱼大神们无所遁形。

墓穴深处,突然间变得人声鼎沸,狂笑声、吵嚷声、敲打声汇成一种奇怪的大合唱,把那些正在忙着架设线路的工人们也吓得抬头张望。

众多声音里,我又听到了熟悉的谷野的“樱花之歌”,只有在极度兴奋时,他才会得意忘形地唱起日本人的国歌。

铁娜厌恶地皱着眉:“怎么了?他们都疯了?”

我们同时举起望远镜向那边张望,视线里陡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金黄色平台。不,那应该是一整块巨大的黄金,所有的人正围着它尽情地跳跃吼叫着,几近疯狂。

“上帝啊,上帝啊……”铁娜在胸口用力画着十字,看来她非但接受了欧美的文化教育,连他们的宗教信仰也全盘接纳过来了。

我们快步向前,因为在极度的狂热下,非常容易导致“集体狂躁症”的发生,并且酿成暴动和骚乱。

果然,我们刚刚到达第五座墓室,前方已经响起了冲锋枪“嗒嗒嗒嗒”的吼叫声。铁娜迅速拔出双枪飞奔向前,边跑边大声喝叫着:“所有士兵听令,放下武器,列队站好!列队站好——”

她奔跑时的样子,像一只敏捷的羚羊,瞬间把我甩在后面。

那间墓室里已经乱成一片,五位专家全部站在那座黄金平台上,其余的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正在拼命跺着脚打着拍子,嘴里大声地唱着一首古老的埃及民歌。

我知道那首歌的名字叫做“金骆驼之歌”,歌词大意是说,某个埃及商人丢失了自己的骆驼,然后从大漠之神那里得到了十头一模一样的金骆驼。

每个人都如痴如醉,吃了摇头丸一样疯狂地摇头晃脑,不时有人抬起枪口射向室顶,弹壳落地的丁当声不绝于耳。

铁娜飞身跃上平台,反手开枪,当当两声,已经将距离平台最近的两个士兵击毙。那两个士兵刚刚把冲锋枪向天高举,眉心上就被子弹射出了一个拇指粗的血洞,仰面栽倒。

枪声和死人并没有压制住现场的狂躁气氛,有几个士兵冲动之下,竟然开始调转枪口对准平台上的铁娜,眼看一场血案就要发生。我不敢再袖手旁观,一把抓过旁边一名士兵胸口的冲锋枪,几乎来不及瞄准,已经向最先举枪的叛军做了一个点射。

三发子弹毫不留情地射进了那人的后心,立刻血花飞溅。

借这个机会,铁娜凌空一跃,脚尖在其中一个叛军肩头一点,双枪连发,准确无误地连续射杀了四个高举冲锋枪的叛军。随即双脚夹住脚下那士兵的脖颈,半空旋身,喀嚓一声,绞断了对方的颈椎。

墓室里静了下来,只听见叛军身上的伤口在汩汩冒血的动静。

“谁敢阴谋骚乱,格杀勿论,全家灭门!大家放下枪,列队站好!”

想不到“全家灭门、株连九族”这样的词汇,在埃及人的字典里同样适用。我这时已经能理解下井之前,铁娜解除了所有特种兵的武装的必要性。古墓和财宝随时都能令人发狂,武器集中管理是最正确的一步。

士兵们被铁娜威慑住,将手里的冲锋枪顺序放在空地上,然后乖乖后退,离开平台五步之外。

地上只留下八具蜷伏的叛军尸体,血腥味渐渐弥散。

那座黄金平台四米见方,高度约一米五,光芒四射,诱人无比。

五位专家已经跳下地,啧啧连声地在平台上摸来摸去。

詹姆斯又拿出了他的小锤,沿着平台的底边仔细敲打了一圈后,断然下了结论:“各位,我很荣幸地宣布,这是一座纯金的实心金锭——”

简直难以置信,土裂汗金字塔的中心竟然藏着这么大的一块金砖。如果按照体积乘以密度计算,它的重量将是一个让人无法不疯狂的巨大数字。

铁娜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因为引用埃及法律,这块巨大的金子是属于国家的。

金锭上刻满了缭绕的花枝形状的纹路,这种图案要表达的意义好像是一棵枝叶茂盛的藤蔓植物,正用自己的须茎牢牢地把金锭抱在怀中。

这间墓室跟其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四壁和顶上的象形文字也是一模一样。于是不免让人产生疑问,如果每间墓室的壁刻都相同,是否当时建造时,动用了什么高精度的测量工具呢?否则何以能够刻画得如此精确?

无论怎么说,发现了大金子,已经不虚此行。

苏伦在对讲机里犹疑不定地告诉我:“风哥哥,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把那块金子挪开呢?再有,你四处查看一下,金子怎么会自动发光?我觉得肯定另有光源存在——”

她说的没错,金子不是夜明珠,本身并没有发光的功能。现场实实在在的情况就是,那座平台一直都在闪光,像一只巨大的方形灯泡,光芒慷慨地向四壁上的大门里倾泻出去。

如果有另外光源的话,秘密一定在台子下面。不过,要移动如此巨大的金锭,恐怕得动用推土机的力量。

铁娜将士兵们分为三队,向墓室其他三个方向搜索进去,看看四周有没有什么门扉、楼梯之类的。谷野则在吩咐耶兰和工人们尽可能多地接入电源,照亮每一间墓室。

我到此时才发现,卢迦灿并没有跟随铁娜下来,想必是在营地里主持大局。我对铁娜的指挥能力越来越佩服了,即便是在大惊大喜的情绪极度起伏之下,她仍然能主次分明,不失方寸,不愧是女中豪杰。

搜查的结果,果然存在三百六十一间墓室,除了放置金锭的这一间,其余的都是空的,一无所获。

接下来的工作,便是将金锭运出地面。这可是个难题,因为它的体积已经超过了隧道的尺寸,根本拖不出去,只能就地肢解掉,然后一小块一小块地搬运出去。

铁娜联络到开罗那边的彩虹勇士大本营,安排好一小时后马上派一个战术工兵小组过来,并且携带着最先进的熔炼工具。

做完了这一切,她毫无倦怠地回到了我身边。

“谢谢风先生,刚才的形势的确危险,幸好有你帮我。”她向我笑着,不再冷若冰霜。

在非洲国家的俚语里有“伴君如伴虎,带兵如驱狼”的说法,军士哗变,首当其冲要受害的就是带队的军官。方才的局面,如果不是我及时出手,灭了叛军的锐气,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双方互射的血战。

我笑着摇摇头:“不必。”

经历过联手御敌的人,总有“同生共死”的患难之感,两人间的关系无形中深了一层。

“说吧,想要什么奖励?”她拔出手枪,检查着弹舱里的情况。

我不屑于她的傲气,再次摇头:“君子何必言利?我帮你,是想让发掘工作顺利进行下去,本来就不图你什么。”

铁娜在右手那柄枪的枪口上轻轻吹了口气,把它递向我:“风先生,这两把枪是父亲亲自向美国军火商订购给我的生日礼物,整个埃及举国上下,见了枪便如见了我本人一样。送给你,或许……或许能帮你些什么。”

我冷笑了一声,准备拒绝,不过苏伦在耳机里迅速提醒我:“风哥哥,接过来,对咱们的未来事业肯定有帮助。”

我顺从地接过枪,象牙镶嵌的枪柄上刻着一个大写的英文“T”。当然,枪柄上还带着铁娜手掌上的余温。铁娜眼睛一亮,细长的眉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儿,顺便解下腰间的生牛皮枪套给我。

我并没把这个赠枪的动作当成“交换信物”之类的暧昧举动,别人怎么想我才不理会。

谷野一直都在绕着金锭转圈,好几次竟然趴在地上,用一柄小刀子去拨动金锭与地面相交处的缝隙。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专注,我走过去,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

我已经对他的身份发生了怀疑,因为他与我想象中的盗墓界高手有很大的差距。

“谷野先生,发现了什么?”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工作。正是由于他的带头鼓动,才险些酿成刚才的血案。所以,横死当地的八个人,有一半死因要算在他头上。

“当然有,不过、不过要把金锭移开才知道——”

突然间,伯伦朗大叫起来:“啊……救救我……救救我……”他的双手用力搭在喉咙上,嘴张得极大,双眼极度惊恐地瞪得滚圆。从我的角度向他看,感觉他应该是想逃离面前的墙壁,脚在向我们这边迈步,但身子却牢牢地停在石壁前,仿佛有个人从他背后伸手攫住了他的喉咙一样。

他的背后,只是一幅刻满了象形文字的石壁,毫无异样。

谷野跳起来,张大了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救救我……救命……”伯伦朗的舌头吐了出来,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但是双手在喉结上用力抓挠着,拼命跺脚。

几个士兵跑了过去,分别拉住了他的手和脚,其中一个甚至跑到了他背后。他们的用意是要将他推离那面墙壁,而事实上他们也做到了,顺利地把伯伦朗抬到了金锭旁边,平放在地面上。

我打开氧气瓶,把吸嘴靠近他的嘴唇,不过他已经没救了,嘴角泛着白沫,眼睛正在慢慢翻白。

只有十秒钟的时间,伯伦朗便咽了气。

我把他的手拉开平放在身体两侧,发现他的喉结正中有一个紫色的小点,仿佛给最细的针头刺过一样。

第七节 千花之鸟

谷野在我身后大口地喘息着,仿佛陷入了惊恐万状之中。

汤、詹姆斯、切尼围了过来,脸色还算平静。其实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见证过无数次死亡了。死因虽然不同,但死者的结局都是绝对相同的——停止呼吸,灵魂升入天堂。

如果有足够条件的解剖室,我希望知道伯伦朗的死因,我甚至能够肯定他的死是太迷信自己的“隔离罩”理论,肺部吸入了墓穴里的含菌空气所致。

谷野第二次抓起防毒面具扣在脸上,并且迅速含住了氧气吸嘴。这一连串的动作紧张得不成样子,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牙齿在咯咯打颤。

铁娜伸手搭在伯伦朗的颈下,最终确定他已经死了,才挥手令两名士兵抬起他,先送上地面去。

“或许是被什么昆虫叮了一下,或许只是个意外!”切尼简短地下了结论。这样的先例,在发掘金字塔的过程中被无数次重复过,我们都是相信科学的高科技人才,还不至于把死因简单地归结为“法老王的诅咒”。

在等待工兵到达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缩在墙角,遥望着那块巨大的金锭。其实,我觉得更需要积极探索的应该是向上、向下的通道才对。

当所有的烟雾被抽尽,墓室里只剩下令人目眩神迷的金子的光芒。我曾经用望远镜向那些所谓的“伸缩缝”里观察过,极深,连高强电筒的光芒似乎也被吞噬掉了。

最忙碌的只有耶兰,他正指挥着工人们将照明设施通向每一间墓室。如此庞大的器材需求,绝非一朝一夕能准备完成的,可见在谷野接管营地之前,手术刀已经做了无数细致入微的准备工作。

“风哥哥,你会不会觉得事情有些奇怪?至少应该有一道通向塔顶的门或者洞口?所有层与层之间的墓室不可能是封闭的,因为那样的建造方式根本毫无意义——”

我突然打断苏伦在对讲机里的话:“那么你说,古埃及人的建筑方式,遵循什么样的原则才是有意义的?”

由金字塔的巍然矗立可以明显看出,古埃及人的思维方式根本有别于现代人。因为那么笨重的建筑在现代建筑师眼里可笑之极,犹如花费了几十万的人力打完地基,却在坚实无比的基础上只垒了一座鸡窝。

那么,按照如此“愚笨”的建筑理念,他们建造出无数层层独立封闭的墓室,又有什么好奇怪的?犹如壁画里所显示的,他们会把鳄鱼头、牛头、马头、狗头安在人的身体上一样,有什么意义?

苏伦愣了愣,低声笑起来。

我接着叹息:“苏伦,只有你亲自面对这块庞大之极的金锭,才会体会到什么才叫做‘诡异绝伦’。”

苏伦无言,就像谷野他们第一次进隧道钻探时那样,地面上旁观与地面下实地工作的人感受截然不同。

谷野仍旧在围着金锭打转,似乎并不关心金锭的本身价值,倒是对金锭下覆盖着的秘密更感兴趣。

“哥哥会来营地,他已经重新集结了人马作为后援。而且……而且你知道吗?从三小时前,埃及军方已经将土裂汗金字塔四周一百公里内的区域里划为军事禁区,并且,军方会实行无线电干扰、通讯卫星扫描干扰……”

我“哈哈哈”地干笑了三声,不出我所料,一次普通的盗墓行动,最后发展成了军方的联合军事行动。施放卫星扫描干扰之后,太空轨道上,任何一颗卫星只怕都会对这个方圆百公里的“盲区”束手无策。

那么,我们所有的人只是在为他人做嫁衣,所有的发掘成果,将成为军方丝毫不必付出就唾手可得的战利品。

“只有……静观其变了,哥哥说,可以代表埃及总统施行权力的大祭司马上过来。整个发掘行动将由哥哥、大祭司共同主持。”

手术刀终于出动了——大人物往往都在马前小卒们精疲力竭之时出来打扫战场。

看着那八具无辜的死尸,我有点儿兔死狐悲的感觉。

蹲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墓室里,感觉总是怪怪的,因为它完全不同于其他金字塔的内部结构,包括……包括气味。我的鼻子向来都是很灵敏的,气味稍微重一些都会令我感到窒息,这也就是第一次见到藤迦小姐时,被她身上的“千花之鸟”香气熏得头昏脑涨的原因。

现在,当我的鼻子距离地面只有五十厘米距离,莫名其妙地又闻到了那种香气。

“苏伦,我发现了……我发现了一件事——”我的神经蓦地高度紧张,因为按照我们此前的推测,藤迦小姐是通过某种神秘的力量进入了金字塔内部。按照龙说过的链子掉下的位置,应该是在隧道平面以下的某条缝隙里。

我迅速趴在地上,像条尽职尽责的猎犬一样,用力吸着鼻子,希望能将模糊的香味连缀起来,找到它的出处。

苏伦连声问:“什么什么?你发现了什么?”

我本来以为香气是从那些深不见底的“伸缩缝”里传来的,因为脑子里一直有“下面、向下”的概念,但是当我把住缝隙的边缘,尽量地把头向下面伸出去时,却闻不到那香味了。

“苏伦,我闻到了……好像闻到了藤迦小姐身上的香味。”

苏伦一声长叹,酸意毕现。

谷野听到我的话呼地跳起来:“什么?什么藤迦小姐?风,你在说什么?”

我慢慢起身,控制着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尽量保持镇静。藤迦小姐是在墓穴被打通之前失踪的,她身上的香味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出现。除非……除非……

我向前跨了一大步,抓住谷野的衣领,迅速从他的头顶、肩膀一直闻到脚下。

众人啼笑皆非,铁娜脸上更是露出既诧异又关切的表情。

谷野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这是一个疑点,因为我无数次看到谷野手里夹着香烟、嘴里叼着香烟,并且作为一个瘾君子,他身上至少应该有海洛因的独特香气。结果,他像一个刚刚清洗过的瓷器,没有丝毫味道。

我瞪着他的脸,足足有一分钟,才故作幽默地耸着肩膀:“别担心,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大家太紧张了,请放松,尽量放松……”

铁娜摇头叹息:“风先生,你的幽默并不好笑!”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声问:“谷野先生,你的随身行李中有没有携带着本土香料?前天,苏伦小姐托我向您要一些‘千花之鸟’,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一个向美女献殷勤的机会?”

我拍拍手上的尘土,其实并没有什么尘土,金字塔内部干净无比,像刚刚被效能最高的吸尘器清理过。

谷野诧异地摇头:“抱歉,我并没有那种东西。千花之鸟,属于皇室专用,产量少之又少,在黑市上的价格几乎十倍于法国的香奈儿产品——而且,就算有,我也不可能带到非洲来,那毕竟是女孩子的专用品。”

我退后两步,做了个无比遗憾的表情。

谷野继续回身去继续他手边的工作,连刚才问的问题也不理会了,肯定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我退后了一间墓室避开众人,急促地呼叫苏伦:“苏伦,我想退回到隧道里,重新进入墓室。我发现了藤迦身上的香味,我会从入口一直闻过来,看那香味到底出自何处?”

我大步穿过了这些巨大的门口,向隧道方向前进。金光从我背后射过来,像是某些电影里的超级电脑光影特技。

苏伦低叹:“风哥哥,你要‘闻香识女人’吗?”

稍停,她重新换了公事公办的口气,有条不紊地提示着:“墓室个数太多,如果你真的希望凭借那种香味发现什么的话,最需要的是一条上等的军方跟踪犬。”

的确,如果有一头跟踪犬的话,工作会比较容易些,但是在耶兰的高效工作下,随着抽风机的强劲工作,香味随时都会彻底湮灭。为保险起见,我还是抓紧时间采用人工方式来完成这项工作。

等我重新进入隧道时,迎面已经飞奔过来一队身着黑色工作服、头戴电焊工人专用头盔的士兵。他们对我视而不见,飞快地直接奔向墓穴中心,总共有十二人。他们手里提着各种电焊和切割工具,看来是专为肢解那大金锭而来。

我静下心来做了十几次深呼吸,然后开始慢慢嗅探。

越过隧道与墓穴的接口位置时,并没有任何发现。氧气罩之类的笨重工具早就丢掉,为了工作方便,我早把伯伦朗的神秘死因抛在脑后了。

进入第一间墓室后,我尽可能地伏低身子,但是仍然毫无发现。贴近地面之后,我在大片大片的象形文字里,发现了几个比较有意思的符号。

那些符号全部是长方形的,所占的面积大小正好跟一个标准尺寸的电脑键盘那么大,大概是四十厘米长、二十厘米宽。文字形状像一只独木舟,其中一头滑稽地高高撬起来,像是小丑的靴尖。

舟上站着一个线条简单的人的形象,挺着腰笔直地站着,高昂着头。

我呼叫苏伦:“看看这个字,代表的是什么?”

苏伦不假思索地回应着:“风哥哥,你的脑子在想什么呢?它不就是埃及文字里最简单的‘太阳之舟’的代称?”

我的脸腾地红了,因为我为自己的荒唐愚蠢而感到自责。在过度的绞尽脑汁思索状态下,我竟然连最基本的埃及常识都想不起来,真是不可原谅。

“抱歉,我的脑子似乎……”我自嘲地在头上重重拍了一掌。古人的“大智若愚”可能就是我目前的状态吧?不过,“愚”肯定是“愚”了,“大智”倒是未必。

“风哥哥,问题的焦点一定在金锭下面,还是别做无用功了。而且咱们的猜测并不一定正确,你能想象得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瞬间通过一百多米的泥沙——”她停了下来,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就是通过了那些泥沙,金字塔的外壁呢?又怎么可能说过就过。

世界上存在很多地球物理学所不能够解释的问题,发现那条链子后,我最初的反应是:“虫洞”。

“藤迦进入了突然出现并张开的‘虫洞’,突破时空,进入了金字塔。”

苏伦又是一声长叹:“风哥哥,要说藤迦进入了神奇的‘虫洞’,倒不如说她自己就是创造‘虫洞’的人,岂不更容易解释得通?”她的话,明显带着揶揄。看来,我对藤迦失踪事件的过度关心,已经让她又变得敏感起来。

“啊——”

“啊啊——”

无数惊呼的声音,从墓穴中央传来,我眼前的金光突然消失了,一瞬间仿佛从光芒万丈的阳光下跌入了昏黄阴暗的谷底,浑身猛然一震。其实,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墓室里亮起了照明灯。不过,人造光与那大金锭的自然光无法相比,眼睛需要有比较长的适应时间。

这个变化的起因,是那金锭已经被从中切为两半,当切割线完成的刹那金光便消失了。

彩虹勇士的工兵小组绝不是空吹出来的,只有三十分钟时间,他们便完成了初步的工作。

苏伦忽然急匆匆地说:“风哥哥,我的感觉,那金锭就像一个灯泡,你觉得呢?”

要把长方体的金锭想象成灯泡,需要最大限度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才行。

“灯泡?”我重复着,一边快步向中央墓室那边走过去。

“风哥哥,告诉我什么是灯?灯如何定义的?”

广义地说,一切发光的物体,比如灯管、霓虹灯、球形灯……这些通通可以称为“灯”。如果换个角度考虑,做一个四米见方、一米半高的透明体,在它的中间安置光源,它岂不也可以叫做“灯”。

“苏伦,你说得没错,那可以称之为‘灯’,不过它的光源在哪里?在这么深的古墓下,谁又能给予它电能?”

我的脑子很乱,未免提了一个愚蠢之极的问题,既然是古埃及时代的产物,何须电能?地球上的能量,人类得以开发的寥寥无几,就连太阳能的应用都只处于幼稚的蹒跚学步阶段,又焉知没有其他可以用来代替“电能”的东西?

假如金锭是“灯”,现在,灯被打破了,当然也就不能再发光了。

工兵们再次开始分割工作,将金锭二分为四。

铁娜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忙碌的工兵们。她的枪法非常高明,应该能够威慑住在场的士兵们。

这真是一幅古怪奇异的画面,几十个现代人,在数千年前的金字塔里,狂热地围着一块全球罕见的金锭。它的下面到底有什么呢——

分割工作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因为所有的切割工具在持续的使用过程中,损耗极大。他们不得不调整分割方法,准备先把其中一半分割成两米长、一米宽的长条。即便是分割到这种程度,其巨大的重量,也足以令人工搬动它们成为一项非常头疼的工作。

我靠近铁娜,低声请求着:“请拨给我十个人,我希望能在这段时间里,再次对墓室进行搜索。”

我希望能根据方才若有若无的香味,找到藤迦进过墓室的证据。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还活着,无论这种想法听起来有多荒谬。

“风先生,留在我身边不好吗?”她露出幽默的笑,半真半假地挽留着。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自作多情的男人,委婉地笑着,不露声色地拒绝了她。

铁娜答应了我的请求,命令十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跟在我后面。

我们穿过中心墓室,一直向前,到达了墓穴的另一个边。这个位置,应该是金字塔的最西边,跟我们进入墓穴的位置处于同一轴线。

毫无意外,我们什么都没发现,除了满壁的象形文字之外。我的嗅觉很正常,能丝毫不差地闻到墓室里到处飘荡的切割机的焦煳味。正因如此,我才会更加惊讶:“墓室里难道不应该有其他阴暗潮湿的味道吗?”

假定伯伦朗是因为呼进了墓室里的细菌而暴毙的话,我们为什么不要紧?因为现在墓穴里的每一个人都放弃了氧气瓶和防毒面具,要是中毒的话,大家该都是同一下场才对。

士兵们一直都保持沉默,他们的神经似乎还没从同伴被铁娜击毙的震撼中放松下来,每个人都显得呆头呆脑的。

其实,埃及特种部队“彩虹勇士”在全球各国的特警中,能力不会比美军的“绿贝、海豹、三角洲、蝰蛇”四大顶尖特种部队差。在每年举行的全球特警战斗力比赛中,彩虹勇士次次都会挤入前十。

我靠在墓室的西墙上,也就是金字塔的外壁上,盯着脚下那些古怪的文字。渐渐地,我已经开始有所发现,每间墓室的四壁、地面、顶面都有四只“太阳之舟”,而所有的太阳之舟高高耸立的那一头是向着我的左方的,也就是北面。

我马上命令士兵们搜查了侧面近邻的两间墓室,不错,那个符号的方向是向北的,也就是说,“太阳之舟”驶向的方向是北方。

“向北?为什么不是向东?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我的头又再痛,像是要把自己绕住一样不停地在嘴里重复着这个问号。

突然,有个特种兵低声嘟囔着:“那有什么不理解的?它们的朝向,正对着金字塔前的‘太阳之舟’埋藏地。”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我发现自己真的该狠狠地反省才行:“我竟然把胡夫金字塔前出土的木制‘太阳之舟’都忘记了!该死,真该死!”

看着那个道破天机的士兵,我真想扑过去狠狠地拥抱他。

我向着对讲机呼叫:“苏伦,苏伦,所有的‘太阳之舟’都是驶向胡夫金字塔的,想想看,这代表什么?”

其实,细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好兴奋的。

这个发现或许可以说明,土裂汗金字塔对胡夫金字塔的顶礼膜拜?胡夫金字塔是土裂汗金字塔的核心?

就算如此,也仍旧证明不了什么,我们仍是站在一层上下同样被封闭的墓室里,不得其穴而下,更不得其路而上。

苏伦保持沉默,不过我听到快速的键盘击打的“啪啪”声,她应该是在迅速搜寻着什么资料才对。

我隔着那么多门,遥望着中央墓室里忙碌的人群,陡然有种梦幻般的不切实感涌上心头:我们现在正处于几百米深的地下,一座刚刚被二十一世纪的高新技术攻破的金字塔的内部。数千年前这里是什么样子?当这座诡异之极的土裂汗金字塔刚刚建成时,有没有人曾经站在我目前站立之处,像我一样遥望着那块巨大的诱人的金锭?

古埃及人的技术发达程度,远远超出现代考古学家的想象。比如在此之前曾经出土过的黄金面具,其手工捶打的精细程度令人叹为观止。如果没有精密的操作程序,他们怎么可能把金子熔化成那么大的金锭?再有一点,难道那金锭是先放置在墓穴中央,然后这一层的顶壁才被封盖浇铸起来的吗?

“风哥哥,按照此前的金字塔发掘资料,有确切字数统计的完整的‘太阳之舟’为两万四千个。并没发现有这种集体指向胡夫金字塔的现象,就算有,也是杂乱无章、残破不堪的,如果……假设这层墓室里的所有‘太阳之舟’都是指着那个方向,只能证明,看似空荡荡的墓室里必定埋藏着更大的秘密——”

终于再次听到了苏伦的声音,她显得疲倦无比。

“秘密在哪里?你的意思是甬道和机关?”

“嗯,应该是吧。”她不敢肯定。

第八节 地下深井

古埃及人建造金字塔时,之所以在每块材料的堆砌上都计算得分毫不差,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架设机关的方便。甚至有人把金字塔里的机关设置称为一只“不规则的魔方”。既然是魔方,自然可以做任意角度的旋转、变换,没有丝毫的阻碍、凝滞。

在这种严格控制的基础上,他们当然可以令千百块巨石中的任意一块,凭借几十公斤的推动力或者牵引力便能得到轻而易举的位移。

我颓然地仰面看着室顶,希望在那些千奇百怪的象形文字里找到可能存在机关的痕迹。

跟随我前来的十名士兵乐得清闲,抱着枪坐在地上,闲聊着那些象形文字代表的意思,气氛融洽,简直像个恳谈会的现场。

难道真的像铁娜所说,需要几百个、几千个士兵进入墓室,掘地三尺进行搜查?我不由得长叹,这么做的结果只能是劳民伤财、超强破坏。

“其实,有个简便方法,让汤博士的钻机在每一间墓室的顶面和地面都钻上洞口,不就轻而易举地发现墓室的秘密了?”苏伦故作轻松,不过三百六十一间墓室,一共需要钻七百二十二个孔,工程量巨大,就算把那个加长钻头磨秃了也未必能完成。

更重要的是,我们并不清楚钻透顶壁之后,上面会落下什么来。是流沙?还是毒虫猛兽?当然,最好的结果,是这么一层一层空荡荡地钻上去,直到金字塔顶。

“哈哈,或许运气好的话,我们会在每一层里都发现一块超级金锭,那么,埃及的黄金储量很可能立刻超越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成为非洲财富之王……”

有苏伦在营地里,对地面上的一切形势变化,我似乎都不必担心。从她能击退“雾隐一刀流”的围攻那件事上,可以了解到她的武功绝不在我之下。更况且,还有手术刀这个强劲的后台?

其实,我希望老虎能下到墓穴里来,以他丰富渊博的盗墓知识,或许能给这群忙碌的专家们以建设性的意见。看来,今天大家的收获,只能是把那金锭分解开来,运出隧道了——

我无聊地转身看着这面石壁,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苏伦,我是否应该去墓穴的南北轴线上看看?特别是距离胡夫金字塔比较近的北面外墙?”

她长叹着:“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有此意。”

我毫不迟疑地带人循原路回到中心墓室,再急匆匆地向北前进。在十米高的墓室里,忙忙碌碌跑来跑去的我们,像是巨人脚下的蚂蚁。

“风哥哥,你希望能发现什么?”苏伦向我发问。

“我希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内心里是希望找到一条通向胡夫金字塔的地下通道。所有的“太阳之舟”都指向那边的话,至少当初在建造土裂汗金字塔时,建造者的构想必定会跟胡夫金字塔有某种联系。

太阳之舟,历来被考古学家们认定为“法老王期冀死后奔向太阳的工具”。

法老王与古代的中国皇帝一样,自认为是“受命于天”,死后会被“上天收回”。既然要“上天”,必须要有一样交通工具,就是埃及文字记载下的“能够飞向太阳”的太阳之舟。

不过,到达金字塔的北墙仍旧没什么发现,只是令跟随我的士兵们渐渐有了怨言,用埃及土语嘀嘀咕咕地发牢骚。

我并不感到失望,毕竟是进入古墓的第一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至少有十次以上仔仔细细观察过那道石壁,可惜遗漏了根本的一条——既然怀疑这里会有通道,为什么不直接调用射线探测机来侦察一番?

人非圣贤,都会犯错误,我也毫不例外。因为此前自己关于“通道”的想法并不十分肯定,也就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随着一阵欢呼声,第一条两米长、一米宽、一米五高的金块已经被切割下来。这样壮观的景象,就算是想象力最夸张的斯皮尔伯格只怕也不敢尝试编撰,但它实实在在已经呈现在我们面前了。

更为神奇的是,由于切割上的微小偏差,留在另外一大块金锭上的分割线并非绝对笔直,于是露出了地面上的一条几毫米宽的窄缝。

第一个从狂热中清醒过来的是谷野,他急速趴在地上,举起手里的放大镜,观测了五秒钟后,发出一声不知是嗥叫还是呻吟的古怪声音:“一个洞!天啊,这里有一个洞……”

我始终抱着胳膊蹲在角落里,生怕被狂热者们的流弹击中。

如果金锭下真的覆盖着一个洞口的话,那也不足为奇,可以等同于“井盖和深井”。

众多中国大陆的盗墓资料里,十有八九记载着古墓中间会留下一眼深井。非常深,大部分会直接进入地下储水层,形成一口真正的“水井”,只不过井口是在地面以下几十米甚至几百米的地方。就算在特殊地质条件下,无法打到水源,也会把井里灌满水银,做一口“假井”。

在阴阳风水师的典籍里,水是万物主宰,万阴之母,可以上升为云、下降为雨、寒凝为冰、风化为雪。人死之后,要想继续在阴间地下有所作为,便一定要有水的存在。

所以,我认为金锭下盖着的也可能是一口水井。

同列四大文明古国之中,古埃及人跟古代中国人当然会有难以用物理学解释的共同之处,这不值得奇怪。

粗略推算,如果金锭的中心与井的中心重合的话,那么下面的井口应该为两米见方。

现场气氛混乱,所以我的嗅觉根本派不上用场,稍作思考,我决定先回到地面上去清醒一下头脑。在混乱的墓室里待久了,思想会比较混乱。

我向铁娜打了个招呼,独自一个人退出墓室,沿隧道向回走。

这应该算是我今天犯的第二个错误,没有沿“千花之鸟”的香气这条线索继续追下去。

隧道里铺满了凌乱的电缆、高强橡胶管道之类的东西,看不到人影。所有的工人已经进入了墓室,一个人要同时做三四个人的工作。

我蓦地想起了那条可以随随便便把人卷走的红色“水袖”,如果此刻现身,肯定能“饱餐”一顿。甚至不必卷来卷去,只要把墓室的缺口封住,等氧气耗尽时,这群人也就……

一想到如此残忍的结局,我浑身一阵发冷,拔腿向前飞奔。

到了竖井井口,我仍然觉得浑身寒意不退,瑟瑟发抖,坚持着乘电梯上到井口,牙齿已经在猛烈地打颤。

其实地面上阳光普照,是一个标准的沙漠里的大好晴天。

我回到帐篷里,苏伦正在专心地查阅资料,看见我先是一怔:“风哥哥,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我强撑着钻进睡袋,觉得颈部以下,已经像浸在冰水混合物里,彻骨寒冷。

“我好像是感冒……感冒……打摆子疟疾……”一阵阵寒意和燥热开始向我轮番侵袭着,牙齿咯咯打颤,腿脚不由自主地一阵阵抽搐着。以我的过人体质,就算再严重的急性病,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击倒我。

我的思想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眼前不断浮现出伯伦朗临死前的惨状。

我要死了吗?我也被法老王的诅咒击中了吗?此时此刻,我心里感觉到的不仅仅有恐惧,更多的是一阵阵好笑。因为在我所有的学习和研究过程中,从来都是对“法老王的诅咒”不屑一顾。

“风哥哥,别慌,我去找药品……”苏伦的话听起来非常遥远,像是灵敏度极差的对讲系统的声音。当然,营地里跟彩虹勇士的军需车上,都会有治疗疟疾的特效药物。

我昏迷了,最后的知觉只剩下手脚不停地抽搐。

关于法老王的诅咒,是一个科学与迷信双方争执了几百年的问题,各执己见,谁都无法说服对方。

确确实实,有一部分人进入金字塔、接触过某些塔里的物品后,离奇死掉,但更多的人却还健康地活着,并且直到生命最终的“自然死亡”。

迄今为止,我认为最正确的解释是“细菌论”。当那些无法感知的远古细菌侵入人体时,体质好的、对细菌不敏感的便可以毫无妨碍地活下去,细菌敏感者在不知不觉中身体发生病变,而且是不同于地球上已知病变中的任何一种,所以看起来是“离奇死亡”。

我呢?不知道我死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解剖结果?

当然,我没死。

我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空荡荡,像是标准的失忆症患者。我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条银鳞白蛇,它吐出的信子每一下都几乎直舔在我鼻尖上,颈部的鳞片全部笔直陡立,像围着一条奇异而冷酷的披肩。

看这种情形,它应该是盘坐在我胸口上的。

这明明是唐心豢养的那条白蛇,怎么又要对我下手呢?到底在搞什么……

“小白,可以收工了。”是唐心冷漠的声音。

白蛇一闪,已经从我视线里消失。

我只当自己是睡了一觉,上次被幽莲搞得失忆昏睡时不也是这样?不过这次还好,身子轻快,神清气爽,猛地坐起来。

仍旧在我自己的帐篷里,床前只坐着紧拢着狐裘的唐心,那条名叫“小白”的蛇早就钻进了她的左腕袖子里,只剩一条尾巴尖在外面。

“不必谢我,救你,是为了换取千年尸虫。”她依旧冷淡,慢慢把双手抄起来,挺胸昂头,高昂如君临天下的女王。一阵风吹过,我的头皮猛然开始发奓,因为我看到在她狐裘的长毛缝隙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毒虫,并且正在不停地蠕动着。

胃里一阵猛烈地翻滚,如果不是已经一天没吃东西,只怕马上就要大吐特吐起来。

唐心忽然灿烂地一笑:“我是蜀中唐门的人,身上携带几只虫宝宝当然最正常不过了,可惜,它们像我一样,都很怕冷畏寒。只等风先生大力援手,拿到千年尸虫,改良它们的生长基因,必定能够……”

“对不起,我已经、已经受不了啦……”我跳下床拼命跑出帐外,跪在地上重重地呕吐了两大口。

我不惧怕毒虫,惧怕的是跟这些毒虫融洽地搅和在一起的唐心。这样的女孩子,似乎天生就是为“毒虫寄生”而生的载体。我不明白,老虎怎么会被她所掳掠?

吐够了,我抬起头才发现,老虎、宋九正站在我身前五步远的地方,用一种嘲弄、戏谑的冷漠神情看着我。

老虎的确变了,从前的他为朋友两肋插刀、江湖救急最热心肠,并且我们曾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在,他看着我,像看着一头落魄的野兽。

宋九的眼光像两根尖锐的绣花针一样,我毫不怀疑唐心一声令下,他会在第一时间把软剑送入我的胸膛。

“我没下蛊,风先生,你跟几百年来每一个低估蜀中唐门的江湖前辈一样——你最好记住,我们唐门最厉害的并不是毒、蛊、暗器,而是我们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斗志与勇气。”唐心步出帐篷,腰挺得笔直,脸上泛着淡淡的象牙白色,五官精致得像汉玉里的刀工极品。

唐心带着老虎、宋九离开,我向着她的背影发誓似的叫起来:“我会找到千年尸虫交给你,绝不食言!”

救我的人是唐心,因为从苏伦嘴里知道,我已经服用了营地里所有的抵抗疟疾的药物,可惜只能令我的身体像坐上了电椅一样,抽搐不停,并且频率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就在那个时候,唐心才出手救我的。

“不过,她要求大家不能在场——”

“这可难不倒你啊?有那么多隐秘的摄像头和录音装置!”苏伦的窃听偷拍技术,其复杂程度和隐蔽性,已经够得上专业素质的间谍水准。

苏伦不好意思地笑了:“所有隐藏的设备,给人家慢慢走一圈就全部搜出来了——丢人吧?”

唐心的身份足够神秘,假定她是蜀中唐门的未来掌门人的话,这“千年尸虫”看来关系重大。说来好笑,进了墓穴大半天,连根木乃伊骨头都没看见,何来“千年尸虫”?

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有两个大人物已经到了营地,即是手术刀与埃及总统手下的红人,名字叫做“纳突拉”的大祭司。

我在谷野的大帐篷里见到了他们两个,作陪的是沉默寡言的卢迦灿。

纳突拉的外表并非宽袍大袖的传统意义上的祭司形象,他很年轻,还没超过三十岁的样子,浓眉大眼,身穿国际名牌的笔挺西装,头发也梳得油亮,一丝不苟。看看现在的祭司真是享受,连光头都不必剃。

他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暗绿色的戒面大得惊人,一看便知道是出自于欧洲名家的顶级工艺。

“风先生,多次听手术刀先生说起你,久仰大名。”纳突拉说一口标准的伦敦英语。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大名,更没什么值得对方久仰的价值。

“风先生,这次发掘工程完成后,有个不情之请,咱们一起去见总统,他一直都对来自东方的像你这样勇敢睿智的年轻人感兴趣……”

他的话很离谱,我也没心情去见埃及总统。

墓穴里的情况,苏伦已经向手术刀做了详细的汇报,所以,大家不必再啰啰唆唆地交流情况了。

纳突拉满脸喜气洋洋,因为在埃及沙漠里能出土如此雄伟的金锭,将是轰动全球的大事,会为埃及的旅游业带来又一个水涨船高的高潮。作为埃及的支柱产业,旅游业每年为政府带来的收益超过八千万美金。

每个人对失踪的藤迦、班察等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在这个豪华的大帐篷里,酒照喝、玩笑照开,丝毫看不出来对失踪的人的担心。

跟苏伦会合后,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全部平静下来,可以仔细梳理一遍自己在墓穴里得到的信息了。

我的确需要一只搜索犬,因为自己对“千花之鸟”的香气耿耿不忘。要知道,香水附着在死人身上或者活人身上,最终得到的结果是完全不同的。我试验过很多次,自己的鼻子绝对能清清楚楚地分辨得开。

“苏伦,我知道,藤迦小姐还活着!”退出大帐后,我无比肯定地对苏伦说。

“那又怎么样?”她反问,目光向西面望着。

漫漫黄沙中,土裂汗金字塔孤零零地矗立着。从外表看,任何人都不可能猜到,塔下面此刻正进行着一场撼动人心的发掘。

我随着她的目光向萨罕的帐篷扫了一眼。门帘低垂着,毫无动静。虽然同为埃及境内的精神领袖,纳突拉与萨罕却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当于一个在朝廷里做官,一个在山野中为民。

为了萨罕“献祭经文”的事,我心里一直疙疙瘩瘩地堵着,十分不舒服。

在他的祷告中,肯定已经把打通墓穴、破门而入的所有人当成了送给土裂汗大神进餐的食物。这种“借花献佛”倒是巧妙得很,只可惜,人太多,土裂汗大神吃不下。

“苏伦,我觉得应该想尽办法去救她,只要是地球上的人,不论国际都得互相施以援手对不对?”

我对藤迦的印象并不好,但此时此刻在巨大金锭的狂热刺激下,大家都已经忘了她。我再不去救,谁还有这闲心?

“我需要一只……”刚说到这里,我已经听到军犬不安的“呜呜”声。

一个身材矮瘦的士兵,手里抓着一条棕色的皮带,皮带的尽头是一只刚刚成年的土黄色长耳犬。产地为南美阿根廷的这种狗,虽然外形不够勇猛潇洒,但嗅觉和听力,却是军犬世界里的极品。

苏伦嫣然一笑,不等我道谢已经走向我们的帐篷。

她给我准备了一件很古老的武器——弩箭,跟那只长耳犬一样,弩箭也是她要求手术刀带过来的。十二支短箭藏在一根手腕粗、半尺长的竹筒里,完全依靠绷簧的压缩力来射出弩箭。

“十米之内,直线偏差小于两厘米。三米以内,可以轻松贯穿四厘米厚的松木板。希望关键时刻能够用得上。”

我知道,苏伦已经开始关心我了,否则也不至于单独为我准备这件武器。

女孩子的心,海底的针,最是令人难以琢磨。我索性甩甩头发,把一切跟儿女情长有关的事情全部放下。假如藤迦真的活着,这时候再多耽误一分钟,都会让她向死神多靠近一步。

即将下井前,我又见到了老虎。

他从唐心的帐篷里一溜烟儿地跑出来,拦在我面前,告诉我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小心说了,千万不要动用明火。知道吗?触怒幽暗中的神灵之后,任何一点火星都会引发神灵之怒。对于未知的黑暗,最好不要执意强求地要去看清楚,那样只会有害无益。”

他背书一样的语调彻底激怒了我,而且他整个人都变得仿佛失去了灵魂似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此刻老虎的眼睛里仿佛蒙着一层灰色的阴翳,让我琢磨不透。

话是唐心说的,老虎只是传话人,而此刻,唐心的帐篷前面门帘低垂,毫无声息。

“老虎,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你怎么会变成了蜀中唐门的走狗?”我真想跟老虎促膝长谈一次,然后联手下井,把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全部揪出来。

老虎缓慢地摇着头:“记住小心说的话,她没有恶意的。”

一想起唐心狐裘毛根下藏着的数百只毒虫,我的脖颈上刷地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浑身也连着打了三四个寒战。

苏伦关切地问了一句:“风哥哥,没事吧?”

对苏伦的好感正在慢慢增加,她那么年轻漂亮,并且对我如此体贴关心——我报以微笑,才发现刚刚由于过分紧张,她的手已经覆盖在我的手背上。

长耳犬不安地呜呜低叫着,鼻子里“咻咻咻咻”地喷着鼻息,紧张地在井架边的地上嗅来嗅去。

此刻的井下,众多被黄金晃花了眼的士兵正在紧张忙碌着,因为铁娜已经传达了最新命令:“凡是参与地下发掘工作的士兵,每人升官三级,赏一万美金,并且可以带薪休假六个月。”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这群人才会玩儿命地工作。

第九节 长耳犬欧鲁

老虎转身,想要沉默地离开。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五指发力,像只冷酷无情的钢爪一般。如果他不加反抗,肩胛骨就会被我抓碎。

我希望他反抗,希望他重新变回昨日热血豪情、叱咤江湖的“老虎”。

可惜,他没有动,只是闷声闷气地加了一句:“保重。”

“老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告诉我,你到底欠了蜀中唐门什么?告诉我……”即便唐心明确说没有在老虎身上下蛊,我能相信吗?这种情形,只要是稍有江湖阅历的人,总会往“中蛊、下蛊”上联想的。

我的五指不住地加力,老虎的肩胛骨发出“嘎吱嘎吱”的恐怖响声。

我的本意并不是要伤害老虎,而是希望逼帐篷里的人出声。

果然,帐篷的门帘一卷,黑衣的宋九像一支漆黑的箭急速飙射出来,一眨眼的工夫便横在了我跟老虎之间,手里的软剑刺啦一声卷住了我的脉门。

“放开!”宋九的眼光不啻于被激怒的赤练毒蛇。剑是好剑,看成色应该是中缅边境上最好的精铁打造,相信轻轻一扯之下,就能将我抓住老虎的那只手给齐腕削断。而宋九本人,想必对我没存什么怜恤之心,之所以引而不发,或许是因为没得到动手的命令罢了。

“喀啦——”几乎在宋九出剑的同时,苏伦的枪口已经指在他的太阳穴上,并且是后发先至。

苏伦与宋九同是干练之极的高手,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明白,苏伦的枪弹会比宋九的软剑要来得更快。

“信不信我一枪打穿你的头?”苏伦冷笑着,根本就没把杀气四溢的宋九看在眼里。

老虎回过头来,用力睁大了眼睛,仿佛要由我的脸一直看透到我的心似的,稍停,一字一句地说:“相信小心的话,你一定要相信,她不会害你的。”

“哼哼……哼哼哼哼……”我只能冷笑。

老虎打了个响指,宋九的剑刷地收了回去。宋九虽然动不动就冲动拔剑,但从来都是丝毫不打折扣地执行命令,这一点的确难能可贵。

“老虎,我们还是好兄弟吗?”我望着老虎的背影,不停地思索着唐心说过的话。除了下蛊之外,唐心还有什么力量能控制得了老虎呢?难道是苗疆的“摄心术、摄魂术”之类的?

老虎停下脚步,愣了愣,突然加快步伐向唐心的帐篷走去。

“那是一个警告。”苏伦的脸色非常严肃。

“警告?”我拍了拍长耳犬的脑袋,让这家伙安静下来。刚才在谷野的帐篷里,我已经让它闻了藤迦小姐遗留下来的大衣,相信在地下墓穴里,它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能动用明火?”打火机、火把、火柴都是明火,我身上并没有带这些东西。唐心说出这些话,难道她对墓穴里的情况也有一定了解?

顾忌太多的话,干脆什么事都不要做,在家里躲起来好了。我牵着长耳犬进了电梯,按下了下降的按钮。视线降到地平线以下之前,我清晰感觉到苏伦关切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在我身上逡巡着。

长耳犬又在不安地呜咽叫着,似乎对进入这种神秘之极的地下工程内部,感到非常不适应。

“欧鲁、欧鲁,从现在起,我需要你记住藤迦小姐的味道,小家伙,全靠你了!”长耳犬的名字叫“欧鲁”,曾经名列彩虹勇士军犬队伍里的十强之一。此刻,它略显紧张地趴在我的脚边,长耳朵偶尔掀动两下,一副重装上阵的模样。

与手术刀的会面,对解开墓穴秘密并没有任何帮助。特别是大祭司在场的时候,我们根本来不及详谈。

当我们出了电梯进入横向隧道时,欧鲁突然兴奋起来,向前飞奔着,想要挣开我手里的皮带。我把它放开,小家伙低着头,飞快地向前跑,仿佛发现了什么。

当然,藤迦小姐曾经无数次进过隧道,在这里留下自己的身体气味是完全正常的。我忽视了一点,欧鲁的嗅觉灵敏无比,闻到的或许是以前藤迦留下的痕迹,而不是我需要的“千花之鸟”的香气。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大步跟在后面,始终离欧鲁有十米距离。

突然间,它停下来,不安地呜呜了两声,蹲在地上,仰着头向上看。

洞顶当然没有任何异样,除了不锈钢护筒,就是悬挂在右上角的电缆和换气管道。

“欧鲁,发现了什么?”我蹲下身子,希望从它的视线角度出发,做详细的观察。可惜,洞顶的确什么都没有,只是光滑的护筒。

苏伦在对讲机里呼叫我:“风哥哥,有什么问题?”

我猛地一拍脑门:“唉,干吗不叫驯犬员一起下来?至少他能明白欧鲁发现了什么!苏伦,快问问他,不行的话,叫他直接乘电梯下来!”

欧鲁像个沉思的哲人一样蹲着,扬头看上四五分钟之后,会低着头,垂着耳朵,喉咙里哼哼着,仿佛在思索什么难解的问题。

对讲机里想起驯犬员的声音:“风先生,欧鲁通人性,如果我跟着,它会生气,以为大家不信任它。所以,请尽量与它沟通,相信它会给予你最大的帮助。”

驯犬员蹩脚的英语让我想起了埃及乡下愚昧的农民:“与狗沟通?临时抱佛脚来得及吗?”

此前我并没养过任何动物,除了在大学里看过同学们的宠物犬之外,再就是国家动物园里的各种笼子里的动物了。可以说,我没有任何与狗交流的经验。

“这个地方——风哥哥,冷静些,最好集中精力,应该差不多是你上次发现光柱孔洞的地方了吧?”苏伦试着提醒我。

我当然记得光柱孔洞与“非牛非马”怪画的事,不过应该是在前面几十米外。

我直起身子,睁大眼睛向洞顶看,希望能发现另外一个神秘的孔洞。关于藤迦的失踪,除了可以用“突破空间”的“虫洞理论”来解释外,其他无从谈起。

欧鲁陡然跃起来,在我胳膊上一落,弓着腰向上一弹,如同一个优秀的三级跳运动员,噌地落在我肩膀上,随即再次跃起,凌空落在我的头顶上。然后,它又保持蹲立的姿势不动了,似乎已经把我当成了一架梯子。

顾不得向对讲机里喊话,我只能保持着静止不动的姿势,乖乖做它的垫脚石。

两个工人弯着腰从隧道深处走出来,沿路检查着地上靠边放置的各种管道,突然发现了矗立隧道中央的我和欧鲁,禁不住一愕,随即拼命地捂着嘴,爆发出一阵闷响着的大笑。

我当然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很滑稽,顶着一只小狗挡在隧道正中。

“欧鲁、欧鲁,可以下来了吗?你在搞什么?”我恼怒地低声叫着。

欧鲁不住地呜呜低叫,应该是有所发现,但却不能百分百地肯定,随即便从我头顶跳了下来,继续向隧道深处缓慢前进,边走边嗅。

我向两个工人叫着:“喂,你们两个,墓穴里的情况现在怎样?”

他们是耶兰手下的人,我以前在营地里见过的。

其中一个脸色黑得厉害的工人回答:“金子已经被完全分解开,知道吗?那下面有一个方形的地洞。”

我当然知道了,当时金子刚刚被分解下八分之一,我就推测到下面的情形了。

“现在呢?现在专家们在干什么?”

两个工人同时摇头:“不知道、不知道……那个洞那么黑,队长试着垂了一只照明灯下去,可是线路增加到七十米后,仍旧没有到底。那是妖怪的巢穴,一定是的……所以,洞里的人正在考虑要不要用石块和水泥混凝土永久地把那个洞封闭起来。”

我哧的一声笑了:“那么大、那么深的洞,需要多少石头才能填满呢?”

笑完之后,突然发觉自己已经一身冷汗。在我所具备的古墓知识里,某些墓中的古井,会一直打通到“海眼”,所费的工时人力不是三年五载能够完成的。

在中国的古代,王公贵族们往往从自己事业的鼎盛期开始动手修建墓地,费时十年、二十年的比比皆是。举个不算太极端的例子,我参与发掘过的北宋某宰相墓,单是一口红楸棺材,上面刷过的阳漆和阴漆便各达一百五十层。按照刷漆时的温度要求来测算,完成这三百层漆,至少需要费时四年。

所以,墓井通“海眼”那种巨大工程,绝非空穴来风、人云亦云的想象,而是真有其事。

那么,金字塔内部的井会通向何处?

沙漠下面当然也会有水,有岩石储水层或者干脆是储油层、储气层,我现在开始怀疑:“当时建造金字塔的工匠们会用我们并不十分了解的挖掘工具,搞一个什么样的古井出来?”

欧鲁蓦地大叫起来,所处的位置已经正好到了上次发现光柱孔洞的地方。

当时在这个地方,我、藤迦、谷野曾经驻足过很长时间,欧鲁的确应该能闻到她的气味,但欧鲁瞪着眼睛向上看的时候,究竟能看到什么?

欧鲁蹲在地上的姿势,真的很容易让人想起“老僧入定”之类的词汇。

我们的祖先世代流传下来这样一句话:“狗通人性。”

狗,永远是人的朋友,无论基因和环境如何改变,它永远是地球上所有动物里与人的关系最融洽的一个,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我摸着它的头,低声自语:“到底这小家伙发现了什么呢?难道它也能感觉到那些奇闻怪事的痕迹?”

隧道尽头,隐隐约约传来肆意的叫声、笑声,想必是那群分解金子的士兵们在不停地狂欢。

欧鲁忽然叹了一口气,扑棱扑棱长耳朵,起身再次向前。

我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狗也是能发出叹息声的,跟人叹气时一模一样。

这次,欧鲁一直走到墓穴的入口处,略显兴奋地嗅探了好一阵子,然后迈步进了金字塔。

欧鲁的表现让我的情绪时而高涨、时而低迷,因为它可能无法分清藤迦不同时间遗留在隧道里的气味,这样搜索下来,结果根本不足为信。

果然,一进墓穴欧鲁便停住了,在地上不停地嗅探,却不得要领,鼻子里不断发出“咻咻”喘粗气的声音。

借这个机会,我仔细寻找着房间里六个平面上的“太阳之舟”图形,它们的船头指着的方向,的确是向北。再有一点值得注意的,便是所有的“太阳之舟”大小尺寸完全相同,仿佛是用巨大的印章准确无误地盖上去的。

我挠挠头,埃及人的象形文字里,很少有这么精确而讲究的。如果关于“太阳之舟”的图像的确是古人有心强求要做得一丝不苟、分毫不差的话,会不会代表另一层隐蔽含义?

出土于胡夫金字塔前地下的“太阳之舟”,其华丽程度已经涵盖了考古学家们能够探究到的古埃及木制品加工的最高工艺。所有见过那艘木舟的人,都会惊叹于古埃及工匠们超前的想象力。因为上面雕刻的某些花纹,比毕加索的抽象画更令人目眩神迷,后来被大量地复制用于现代绘画与建筑设计作品中,甚至成为法国巴黎T型台上的一道亮丽风景。

我曾数次参观过那艘船,再次跟印象中的“太阳之舟”对比,发现壁刻里的船多了七种东西,那是七颗宝石。姑且称之为宝石吧,因为那七种东西被工工整整地镶嵌在船头,无一例外地显现出一种银白色,像是夜幕天穹上的巨大星星。

七颗宝石排列成的形状非常明显地呈现出一个勺子形,即便再不具备天文学知识的人也知道,那是北斗七星的分别方式。

埃及人的天文学非常发达,金字塔里甚至发现过最古老的天文星相观测图和原始的宇宙飞船的图像。所以,在船头发现北斗七星并非什么耸人听闻的怪事。

蓦地,墓穴深处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哗哗掌声,并且夹杂着埃及土语疯狂的叫喊声。

我抬头看着墓穴中央的灯火通明处,不禁苦笑:“黄金的确能够令人发狂,即使它不属于其中的某个人。”

黄金的主人,只能是埃及和埃及政府,谷野等人只能干瞪眼着急看着。

记得我曾让苏伦查谷野的资料,她一直没提起这件事,想必还没有消息吧?

似乎是某种“心灵相通”在作怪,我的思想刚刚落到苏伦身上,她的声音便在对讲机里响了起来:“风哥哥,有什么发现?”

我无声苦笑:“没有,欧鲁似乎对藤迦的下落不得要领,正在嗅探。不过,我想这次是要劳而无功了。关于谷野的资料,你查到什么了吗?”

苏伦忧心忡忡地笑着:“没有,不过我的好朋友已经侵入了五角大楼的情报资料系统,正在查,相信很快就有结果。其实,另外一个人的资料,更值得查,我担心……”

一刹那的灵光闪现,我插嘴问:“另一个人?你要查的是——哥哥、手术刀?”

苏伦对手术刀的某种怀疑,我并不以为然。手术刀就是手术刀,绝不可能被另外一个人冒充或者变成另一个人。像他那样的高手,虽然还没到达金刚不坏、百毒不侵、天下无敌的程度,但无论什么人要想算计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况且,在我眼里,手术刀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啊?

苏伦长叹,简练地回答:“你猜中了!资料会告诉我们一切,随时保持联络,事情越来越复杂,除了你,我现在已经无人可以相信——”

说了这些话,苏伦似乎感到了自己的唐突而突然羞涩起来。

能被苏伦信任,于我而言自然是一种荣幸,不过我总以为她的怀疑是神经过敏。

她转述了驯犬员的话:“如果没什么发现,带欧鲁回来吧……”刚说到这里,欧鲁猛然狂吠起来,一路狂奔向前,把我吓了一大跳。因为紧邻的墓室之间横亘着那条一米宽的深沟,万一它掉下去——

马上放开对讲机,跟着欧鲁向前跑,一边大声叫着:“等一等!等一等……”

欧鲁不愧是埃及军队里的名犬,根本无视那些深沟,纵身而过,奔跑的速度比我要快得多。

五秒钟之后,我已经到了中央墓穴里。

怪不得刚才士兵们发出欢呼了,因为最后一块黄金也被剖开,地上平放着八片两米长、一米宽、一米半高的巨大金砖,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发出黄澄澄的迷幻光彩。

铁娜出现在我视线里,英姿飒爽的脸略显倦怠,正在指挥着工兵小组继续将金砖分割。

欧鲁的叫声惊动了所有的人,因为它一跳进中央墓室,便蹿到了井边,摇着尾巴,凶悍地狂叫着。

那口深井,的确是两米见方的幽深“方井”,井口以下五米之内能见度便降低到零,什么都看不到了。

“风先生,你干什么弄这条狗下来?”耶兰非常不满。

埃及人在关于“死人、墓葬”上的风俗,跟中国人非常相似,都非常忌讳让带毛的动物们进入墓地、墓穴,因为这种无意识的举动,会引起“炸尸”现象,让死人化为恐怖的僵尸。

欧鲁持续地狂叫着,绕着井口转圈,几乎要将脑袋伸入井里去。

我揶揄地笑了笑:“怎么?你是怕木乃伊炸尸?”

耶兰脸色大变,附近站着的几个工人同样脸如土灰,因为这是在法老王的神圣墓穴里,本土的埃及人最忌惮在法老王面前开这种玩笑。不过,这里根本见不到法老王的棺椁,甚至连最微小的能证明法老王存在的证据都没有。

我拍着欧鲁的脑袋,让它冷静下来,免得整座墓穴里都是它震耳欲聋的狂吠声。那么,它到底发现了什么呢?会是藤迦的踪迹吗?

我们一人一狗站在最靠近井口的地方,四周围观的士兵与工人都向我们投以嘲讽的冷笑,仿佛故意要看我们的笑话一样。

众目睽睽之下,我趴下身子,五体着地,伸着鼻子认真地嗅探着,像一条无比专业的缉毒犬。藤迦是不曾进过墓穴的,欧鲁的反常狂叫,能证明它在井边、井口发现了藤迦的踪迹,换成我的嗅觉系统,会不会也能有所发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闻到了“千花之鸟”的香气,极淡,若有若无地从井口里飘出来。

“难道、难道藤迦就在这口深井里?”我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井口旁边,堆放着一大盘电缆,想必就是工人嘴里说过的要投进井底照明用的电线。

欧鲁安静下来,眼珠子咕噜咕噜地看看我,再看看井下;看看井下,再看看我。这种环境里,它的作用只能发挥到这个程度了。

谷野走上来,搓着双手,高昂着被金砖映黄了的脸:“风先生,你在搞什么?我早警告过你,所有的财宝——”

我跳起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谁稀罕你的财宝?实话告诉你,藤迦小姐就在井底,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她救上来好了!”

此言一出,四面围着的人一霎时全都安静下来,包括那些咝咝作响的电焊枪。紧接着,大家爆发出一阵声浪惊人的狂笑,几乎每个人都伸着一只手向我指着:“什么?什么?井下有人?哈哈哈哈……”

笑够了,汤挥舞着拳头:“喂,中国小子,今天不是愚人节,请你走开些,别在这里胡说八道耽误我们干活!”

伯伦朗之死,对三位专家的兴致丝毫不产生影响,特别是汤的精力充沛之极,忙了一整天都毫无倦意。他们当然不相信刚刚露出的井口下面会匿藏着什么人。那巨大金锭的重量大得惊人,如果没有起重机械,要想把它挪开,再丝毫不差地原地放回去,根本做不到。

我知道今天不是愚人节,但欧鲁与我这一人一狗同时肯定藤迦会在井底。至于她是如何进入井底的,那得由另外的高人来解释了。目前,我和欧鲁得到的结论便是:井底有一个身上带着“千花之鸟”香气的人,如果没有意外,那就是先前神秘失踪的藤迦小姐。

第十节 太阳之舟

欧鲁已经疲惫地在井边趴下,高强度、高频率的嗅探,似乎已经让它身心俱疲。

方井,又深、又黑、又静——汤挥着手,越俎代庖地指挥着士兵们继续切割工作,没有人理睬我的新观点。

井里会有什么?毒蛇猛兽?史前怪物?甚至是可以自由穿越时空的时光隧道?……我的思想又像上足了发条的闹钟,飞速跳跃着忙碌思维着。不过,既然已经确定藤迦在下面(或者是曾经到过下面),我必须得看个清楚。

我对于藤迦的好感很少,之所以起意救她,只是想解开一系列神秘事件背后隐藏着的真实答案。

我走到那堆电缆前,伸脚踢了一下。

耶兰知趣地凑了过来:“风先生,您对这口深井也有兴趣?”

我忽然想起龙讲过的“耶兰的野心”,忍不住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对,有兴趣,你呢?”对于贪婪无度的人,我总是充满了与生俱来的厌恶。要知道,耶兰想顺路挖掘胡夫金字塔的异想天开的想法,根本就是在自掘坟墓。

我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朋友,别太贪心,贪心很容易送命的!”

他是钻探专家,对于考古和盗墓是绝对的外行,所以觊觎墓穴里的黄金财宝绝对是件不明智的事。最终结果,肯定是把自己的小命送掉拉倒。

我的脑子非常清醒,在中央墓室四周墙壁上仔细察看着,希望能找到关于古井的任何一种提示。按照现代建筑学的习惯做法,在某个用途复杂的建筑单元旁边,都会贴有言简意赅的说明书或者操作图示。所以,我觉得古埃及人肯定也能聪明如斯,留下下井搜索的指示图。

回想一下,如果藤迦真的在井下,那么她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穿越超过一百米长度的泥沙层、通过六米厚的石壁、搬开重量惊人的金锭下井然后再把金锭复原……每一个环节都匪夷所思,无答案可解。

“虫洞?空间转移?时空隧道……”所有可供借鉴的答案,似乎都跟这些玄之又玄的名词搅和在一起。

无法验证的答案,跟没有答案的结果是一样的。

欧鲁疲惫地呜呜叫了两声,我张开双臂,俯下身子,它便乖巧地跳到我怀里来,把头埋在我的胸前。

对讲机里,苏伦突然笑了起来:“风哥哥,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好心人……”

如此逆境,或许用力大笑才是摆脱思想阴霾的唯一办法吧?我无声地笑了:“苏伦,我想下井去看看——”

苏伦还没回答,耶兰已经惊骇地张大了嘴:“下井?风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下井”的想法是突如其来产生的,非但外人感到诧异,就连我自己也似乎被这想法吓了一大跳。其实藤迦和我素昧平生,她的死活根本不关我事,犯不着为她冒险。

古井里一片漆黑,感觉中好像有某种阴森森的寒气从黑暗中直卷上来。下面那么静,死寂中或许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杀机。“苏伦,要是有‘顺风耳’和‘千里眼’就好了,不管什么样的古井,都可以看得通通透透。”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

对讲机里传来苏伦的长叹:“风哥哥,有这必要吗?”

铁娜也在旁边插话:“风先生,我已经安排人去营地里把红外线摄像机取来,那种机器足够探索到井下的秘密了,完全没必要冒险。”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她并不忌讳在下属面前暴露出对我的好感。

我蹲着身子,审度着井口上的花纹,真不明白古埃及人是如何开采出如此巨大的石块,然后再雕琢以精致的彩绘花纹的,想必那是一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超级工程吧?一想到藤迦匿藏在深不可测的井底,至少在平面以下七十米开外,我总会觉得面前的一切是不真实的,不过是恐怖电影里的诡异情节。

石壁光滑冰冷,仔细查看地面上显现出来的颜色之后,我惊奇地发现即便是在巨大金锭的覆盖之下,井口附近的地面与墓穴里其他部分的地面颜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这一点的确奇怪,按照地球常识,无论是何种光线都会对物体表面造成不同程度的辐射侵害,导致变色、变质。被遮盖处与暴露处的相交线位置,总应该有某种明显不同吧?

墓穴里的怪事太多,我都快感到麻木了。

欧鲁的精神缓和了些,不停地向着黑漆漆的井下呜呜低叫着,像是无奈的呻吟。

红外线摄像机的确是无光线状态下的最佳探索工具,不过有一点铁娜并没有考虑到——光线是可以被欺骗的,在这种诡秘莫测的环境里,我们的本体视觉、听觉都有可能被蒙蔽,何况是一架没有思想的人造工具?

比起摄像机来,我宁愿相信欧鲁这条狗。

我面无表情地向铁娜摇头:“摄像机只是辅助工具,希望你能马上准备沉降工具,再配备给我两个能力超强的突击队员。”

铁娜受了冷落,脸上有些挂不住,怫然不悦,不过还是挥手命人准备去了。

此时此刻,最希望欧鲁能开口说话,告诉我它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向对讲机吩咐着:“苏伦,要那个驯犬员下来,我需要他的帮助。”随即,我听到那驯犬员的大声抗议,理由当然是他的愚蠢的驯犬理论。我笑了,因为我知道苏伦一定会好好“劝说”他下井来的,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从第一眼看到那个叫“巴弯”的士兵,我就能看得出他是个可以“动之以利”的小人物。

在等待巴弯到达的这段时间里,我抱着欧鲁在墓穴的中轴线上走了一遍,希望能改变它最初的判断。结果,它只对古井感兴趣,站在其他墓室里时毫无反应。现在基本可以判定,藤迦在古井里,或者说藤迦“曾经”在古井里。

想起莫名其妙失去灵魂的龙,我有种预感:“藤迦是被束缚在某个地方的,甚至往最坏的地步打算,她的灵魂也已经……”

提到“束缚”这个词,我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谷野向手术刀出示的那些照片。那个“有可能是”大哥杨天的人,看上去是不是也被某种东西“束缚”住了?藤迦不会也落在那种怪物手里了吧?

其实,我该向谷野示好的,若是有机会翻阅那些《碧落黄泉经》古籍,以我的智慧灵光肯定能发现什么……

人的脑子总是能够天马行空、瞬息万变地思考,所以在某一间墓室里,我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满脑子风驰电掣般狂想着——直到欧鲁猛地抬起头,支起耳朵。这次它的表现似乎比在古井边时更为如临大敌。

长耳犬的耳朵长度,几乎超过三十厘米,但当它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时,这对长耳朵竟然像狼犬的尖耳一样笔挺地竖立着。前面,距离石壁仅有五大步。石壁上,是已经司空见惯的象形文字,表面毫无异样。

感谢耶兰的细心,在给每一间墓室连接上照明灯的同时,他还命人给每间墓室命名,采用的是地理学上最标准的坐标轴法。这面墙上,用白色的粉笔写着“0,9”两个符号,自然是代表横轴为零,竖轴为九,那是墓穴南北轴线上最顶端的一间,也就是土裂汗金字塔最北面的位置。

假想一下,若是在这面石壁上开一个很高的大窗,将会从窗口里直接看到雄伟的胡夫金字塔。

那么,欧鲁发现了什么?

这种紧张状态维持了足足有三分钟,欧鲁呻吟了一声,身子一缩,重新钻回我怀里。

我对着对讲机吼叫:“他妈的那个驯犬员还没到?再唧唧歪歪,直接毙了他!”

我猜那家伙不想进入墓穴的理由,是害怕法老王的咒语,而不是怕影响欧鲁的判断能力。欧鲁在我怀里大口喘着气,舌头伸得老长,显得疲惫之极。

刚才它的动作,让我联想起旧时代高手过招时,全神贯注地戒备,虽然没有发招攻击,却已经耗尽了全身真气。可惜我既不是孔子的门生公冶长,能听懂兽语;也不是隔空透视的特异功能大师,能隔着六米厚的石壁看透对面的玄机。

骤然之间,某个问题在我脑子深处倏地一闪——我觉察到从钻探到突破那石壁的过程中,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肯定是有个问题被忽视了,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我把手放在石壁上其中一艘“太阳之舟”表面,抚摸着那七颗宝石。

埃及壁刻里,除了对尊贵的法老王的脸精细雕琢外,其余无论是人、物、兽,所用的线条都非常抽象简练。我明白那是画工为了突出对法老王的尊敬——那么,对这七颗宝石的刻画,其精致程度,却远远超出了旁边图像里的山、河、房屋、树木,雕琢手法完全不同,从某些角度看上去,竟然能感觉到一种立体效果。

宝石全部都是标准的圆形,看不出尺寸,毕竟古埃及绘画的比例尺是非常混乱的,某些东西被夸大,另外一些又被缩小。大概推测的话,宝石的直径会有成人的拇指盖那么大,像银色的扣子,更像——

“啊?不对,是、是……是像按钮!”我为自己的神奇想法简直要雀跃起来。

在船的表面镶嵌宝石的话,只能是装饰品,如果放任自己的想象力,尽情去推测,那该是七个银色的按钮。天哪——既然有按钮,那么必定会牵扯到动能、电能、推进力等一系列复杂问题。这不是“太阳之舟”,这是高科技的交通工具,可以是陆地上的车、水上的快艇甚至天空中的飞机、飞船、航天器……

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嗡嗡嗡嗡”乱响起来,混成一锅粥。

很早之前,在“太阳之舟”刚刚被发掘出来时,便有考古学家对它的造型大惑不解,因为此前尼罗河流域出土的独木舟、三桅海盗船、一百二十人划桨大船等所有船的造型结构里,都没有像“太阳之舟”这么奇怪的。

按照它的结构来看,根本没有可供水手们坐着划桨的位置,甚至船的两侧平坦之极,连安置船桨的凸起都没有。

所以,当时考古学家做出的结论是:“太阳之舟”只是法老王用来观赏的摆设品,根本没有实际用处。

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推翻这个论点了,“太阳之舟”根本不需要木桨划水的推动力,它本身已经具备了现代动力甚至超现代动力的内部结构。就像二十一世纪满街飞驰的汽车、七海纵横的万吨巨轮、蓝天上呼啸的飞机、太空里随地球同步运转的航天器一样,它根本是个不属于古埃及时代的产品。

我的发现,足以让全球所有历史博物馆、考古博物馆里的精英们大跌眼镜的了。

我被自己的疯狂想法震惊得连连后退,身子摇摇欲倒。

无数考古学家和航天研究员,都曾把古埃及金字塔与太空外星人联系在一起,并且提出了上万条“可能存在”的证据,比如金字塔的建筑尺寸与天文历法的关系,比如埃及人的数学、农田灌溉方式、建筑艺术……

据我所知,美国本土上最神秘的“51号地区”核心资料库里储存着近五十年来,所有外星人降落地球的资料,而其中超过一半的“外星人遗踪”事件是跟埃及或者非洲有关的。

我拼命地做着深呼吸,压抑着自己混乱的情绪,向中心墓室返回。

这种疯狂的想法,一旦爆发,简直可以追溯到无穷远处。古埃及的人再聪明,也不可能自创自画出现代交通工具的样子,就像全球七大奇迹一样,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像是古代地球人可以独力完成的。

在我跌跌撞撞返回时,那个子矮小的巴弯已经喜忧参半地跑过来迎接我。

欧鲁呻吟了一声,从我怀里跳出去,跑回主人怀里。

我在自己口袋里胡乱摸索着,因为我需要香烟来镇定自己的情绪,可惜没有。

“有没有香烟?香烟、香烟——”我向他吼叫着,嗓子因狂热而极度嘶哑。

巴弯没有香烟,只有口香糖,不过嚼口香糖同样能缓和人的激动情绪。

他抱住了欧鲁,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生怕它的身体受到伤害。然后,他把耳朵凑到欧鲁的嘴边,听任欧鲁的舌头在自己耳朵上舔来舔去。

“刚才,你们遇到了敌人?”他突然开口,神情立刻变得非常紧张。

在最北边的墓室里,欧鲁的确如临大敌过,但哪里有敌人?起码我没有看见。

“没有敌人!你能听懂欧鲁的话?”我听过至少一万遍公冶长与老鹰的故事,极希望驯犬员也能懂狗语。

他用力抚摸着欧鲁脖颈上的毛,慢慢摇头:“听不懂,但我能从它身体的紧张程度上判断,方才一定是跟强大的敌人对峙过。你看,它脖子上的毛都被汗水湿透了。风先生,咱们还是先撤走再说吧——”

看起来,他是个非常胆小的人,如果没有苏伦的“威逼利诱”,肯定不敢进墓穴里来。

那面石壁后面到底有什么?

按照常理推论,这个位置深埋在沙漠之下,外面只能是无边无际的沙土。难道沙土里有毒蝎窝子或者是沙漠毒蛇的巢穴?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带着巴弯和欧鲁向回走,要重新返回那间墓室。

对讲机又响起来,苏伦的话显得非常急促:“风哥哥,下井的事哥哥根本不同意。太危险了,而且你肯定知道,无论中外古墓,墓穴中央的井是用来驱邪伏魔、镇压妖怪的,里面不知道藏着多少邪恶的诅咒。大家都不同意——也包括我……”

我停下脚步,挥手示意巴弯带欧鲁继续向前,而我则是停在原地,向苏伦解释:“我们已经进了金字塔内部,除了金锭和古井,别的没有丝毫发现。对于一个伟大的盗墓者来说,最遗憾的事就是入宝山而空手归。苏伦,你不希望我留下终生的遗憾吧?”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巴弯抱着欧鲁进了最前端的墓室,瑟缩着肩膀、抱着胳膊傻站着。

临时安设的照明灯是用透明胶带纸胡乱固定在墙上的,灯光略有些昏暗。

我的本意,如果欧鲁在石壁前有所发现的话,我会通知汤,把钻机先拖过来,打通前面的石壁再说。这样的发掘工作,已经变得杂乱无章,我们约等于在同一金字塔上钻了两个相交九十度的洞口,对石壁造成了双重破坏。

此时,我还没有意识到巴弯和欧鲁会有危险,因为我一直以为隔着六米厚的石壁,每个人都是安全的。

对讲机里有一阵嘈杂的信号干扰声响起来,苏伦的声音变得非常模糊:“风哥哥……我……日本人……”

我认为苏伦之所以不同意我下井,是因为要去搜寻的是个无关紧要的日本女孩子。根据同性相斥的原理,她跟藤迦之间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对路。

隔了一会儿,她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风哥哥,那么多彩虹勇士都在,还有谷野的特种兵、耶兰的沙漠钻探工人,你何必去冒这个险?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果谷野真的想找到藤迦,他自然会派人下去。并且,红外线摄像机系统会证明下面到底有没有人,千万不能只相信嗅觉和直觉!”

对欧鲁的反常现象,她并不百分之百相信,与此相比,她更相信摄像机的探索结果。

我不是盲目冲动的莽夫,当然也知道下井的危险性,也会在摄像机探索完毕后才能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手术刀先生怎么说?”我关心手术刀的看法。

苏伦的声音又充满了郁闷:“哥哥他……没有特别明显的意见。我觉得他变了……自从你们单独进别墅的地下密室之后,他变得陌生……”

地下密室的奇怪经历,我已经向苏伦全盘托出,她的想法大概是受了我当时对密室里奇怪变化的分析影响吧?

我长叹:“苏伦,也许你该跟他长谈一次,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

“也许吧……”苏伦的声音迷惘而不确定,但随即话锋一转,坚决无比地,“风哥哥,不管摄像机探索是什么结果,你在确定下井之前,一定要回到营地里来,数方人会谈后再做打算,答应我——”

很多年以来,从没有一个女孩子像苏伦这么关心我,这么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一遍遍叮嘱。女孩子的唠叨,最能激起男人的豪情和柔情,刹那间,我对她的感情发生了本质上的巨大变化:“苏伦,别担心我,我不会蛮干。”

在女孩子面前,我从来都没有过多的花言巧语。

“风先生、风先生……”中央墓室里,耶兰大声向我呼喊着,声音在几百个巨大门洞的空旷通道里古怪地回响着。

“风先生,摄像机准备好了,您要不要检查一下?”刚才我的“下井”的言论语出惊人,墓穴里的每个人都开始对我刮目相看,特别是那群自诩无所不能的彩虹勇士们。作为埃及人的后代,骨子里对法老王根深蒂固的畏惧感,让他们自一进入墓穴开始便畏首畏尾,不敢撒野,更别说是贸然进入这口古怪的古井里了。

勇士钦佩勇士,我只说了那些话,几乎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木然对着石壁的巴弯,略做权衡,先向中央墓室那边走去。

铁娜准备好了四架摄像机,耶兰则是指挥工人们接驳了一条长达两百米的线缆,线缆尽头是四盏带着细密的铁丝罩的工作照明灯,并且迅速搭起了可以承托五百公斤以上重力的三角支架。

唯一可惜的是,我要求铁娜提供的两个精明干练的突击队员却没挑选出来。这群战无不胜的勇士们在法老王的威慑下,一个比一个后退得快。

“风先生,这项工作可以开始了吗?”耶兰向我请示,很明显地把谷野和三位高级专家扔在一边了。

我不得不重新提起对谷野的怀疑,因为此刻他跟汤紧紧靠在一起,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古井近旁的我、铁娜和耶兰,根本没有要凑上来的意思。我几乎可以断定,面前这个外表跟谷野酷肖的日本人,根本不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盗墓界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