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乾元二十三年。春。清明。
玉手拈起眉笔,我对镜轻描。望着棱花铜镜内的那张看了十余年的脸,如常的又一次的怔了。
“小姐真好看,肤若凝脂,弯眉如画,过两年大婚了太子肯定会喜欢死小姐了。”这个碧荷,一心的只想着我。聪明伶俐不在话下,几年来学的东西倒也不少,只是愚忠的心思总是改不过来。改不过就改不过吧,我的身边也正需要几个贴心的人。
“你呀,快点收拾。一会晚了娘亲可是要骂的。”
今天是清明,我的娘亲例行的要去寺庙还愿,我哪会这么轻易的错过这种外出的机会呢。华严寺,好美的名字。不是么?
有几年未出将军府大门了?我摇摇头,想不到我也可以这样静然的过生活。说是静然,又不全是。最起码,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向我传送消息。朝堂的,江湖的,边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喧哗不止。我们的轿子行在道路中间,两旁的小贩们的哟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听在我的耳中竟是如此的亲切。
轿子缓缓而行,一路上的热闹冲散了我心中仅有的一丝落寞。是的,今天是清明。可也是我的忌日啊。想想我的爸爸妈妈,该是让他们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份心痛与无奈?爸爸妈妈,对不起,之前的我不懂事总是惹你们生气,临了还是要落个让你们伤心。请你们,一定,一定要原谅我。前生的我无法在你们面前尽孝,所以我这次一定会好好的珍惜与凤夫人之间的缘份。
有些事,是需要自己去想通的。想通了,也就是悟了。如这会的我,心情一片通澈,我会活得好好的,为自己。为现代的爸爸妈妈,为而今的凤夫人。
“小姐,华严寺到了。”还未回神,碧荷已打起了轿帘。
缓缓下轿,碧荷与娘亲一人一边紧紧拉了我的手:“人多,千万别松手。”娘亲轻轻的叮嘱着,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昂起头拼命的不让它落下来。心底却是温暖的,我有亲人,他们是那样的关心我,记挂着我。爸爸妈妈,你们应该放心了。我在这里过的很好。
华严寺的香火很是鼎盛,终年缭绕不断。娘亲礼完佛,便去前厅还愿。对我和碧荷嘱咐了又嘱咐,就怕我们会乱跑,直到碧荷一再的保证才一步几回头的走开。我笑,不乱跑才怪。这可是难得一个可以随意转一下的机会。
“碧荷,我们在这附近转转。”
我特意的强调了附近两字。不然,她那个忠心的样子,会放我才怪。果然。
“小姐,夫人交待不许乱走的。”
“只是附近,而已。你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软语轻声的诱导着。
“我……”
毕竟,只是还是一个孩子。
“好碧荷,”我拉了她前走:“娘亲要一会才能回来的,我们待着也是待着,就在这附近走走就好。”
如是,我拉着碧荷一前一后的远离了华严寺的正殿。寺前的一条街,是整个的市集所用。比起之前街市上的东西竟也是丝毫不让。金丝绣线,胭脂水粉,各式赏玩之物应有俱有,目不应暇。
我欢喜的戴上一个脸谱给碧荷看:“碧荷你看,好看不?”
那是一个孙悟空般的小猴子面具,描了金漆粉,尖嘴猴腮的看上去倒也有一番味道。“好丑,小姐。”脸上神色摆明了就是嘲笑我。
“——好个丫头,敢嘲笑我了。”
我转身往人多的地方挤:“今日本小姐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计较。”
不觉间,我走入了人群深处。等我想起回头再看时与碧荷已是走散。即然走散了便干脆玩个痛快。我嘴角弯起,轻轻的笑。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只是,今年的清明,却算得上晴日当空,天空是清透澄蓝很空明的那种颜色。一身绛绯色罗裙的我被人群挤的小脸全是汗水,虽是淡妆却也有些花了。低下头看看这样的自己,有些担心,一会被娘亲看到不知又要念叨多久呢。
弯眉轻蹙,低下头左右想了半天,顺着人群走了出去。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整理一下身上的妆容以及褶皱。好不容易看到一颗繁华茂深的大树,绿荫习习。树下一块大石,光滑如镜。整个人坐上去应该是清凉无比的,想着我便也飞跑了过去。
只是,我跑。却仍旧有人比我跑的更快。我刚稳定身形,那边却已经有人坐了上去。
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就那样稳稳的,坐在了那块大石上。
阳光,浑洒在他的脸上,眉头,仿佛给他披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就那样不言、不语,嘴边一抹淡淡的、温温的、浅笑,从容而悠远。莫名的,一眼便感觉那种温和的眼神背后藏着的是那样一种坚定的倔强,让我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叫倾城。你呢?”我抿唇,有些恍惚。
那少年,那样的笑容,
——闪烁在阳光的照耀下,金芒万仗。而我,便溺在那一抹灿若云霞的阳光里。
“——若惜。”
不知何时,竟然不自然的说出了口。回神,已晚。
待再看那少年时已经时杳无踪迹。耳边仅是回荡着一抹清扬的余音,
“佳人如玉,有女若惜。有凤求凰,是也若惜。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拧眉。抬眼看到日头已是不早,便想急急的回往赶。只是,
——老天,果然是不会让人如此轻易如愿的。身后,不知何时已被团团围住。
握握腰间,围的便是那日云若大师所赠的软剑。教我武艺的那个师傅曾对我言,这剑,定是极珍贵的,只是问过几人都不知它的名字。平日里无事当成腰带饰在腰间,性起时便舞上一舞。
只是,这些人,我有些疑惑——是何来历?明目张胆的出现就不怕触犯王法?
想来,不会是婉淑妃的人,她应该不至于做的如此张扬。再怎样,凤若惜是当朝太子妃。
抬头看了看四周,我已经是离市集有一段距离了。刚好又有这一颗大树挡住了环境,走,已经是不可能了。那么,一招手,我挥出了凤将军府的流云雾。
这雾,是我平日里给那些流于江湖的人作为联络信号之用。抛出后高几丈,灿若烟花,且伴有长鸣,声传几里。之前我只当是好玩,便时时的拿在手中来看。
——谁,会想的到,我今天也会用到它来求援呢?
几人眼看我的信号发出,有人低呼一声不好,便渐成半圈状向我逼来。刀光闪闪,剑影霍霍,夺人耳目。咬牙间,腰间软剑挥出,一个欺身冲着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刺去。知道自己的武艺有多少,并不和他们直接对上,就在那剑将刺未刺之时我一个闪身脚下凌云步已经使出。
——这个,可是爹爹他师傅所教我的逃命绝招。
打不过,便闪。这是师公他老人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师公他老人家说,凌云步天下无双,能够熟练运用的话,我的轻功将是天下一绝。只是,我这个徒孙过于懒惰,总是疏于练习。才致今日的手忙脚乱,却也还是万幸能够拖得一时。只是,
——博命之机,怎可一味躲闪?
一躲,便也意味着失了先机。主动性一失,则一招损,全盘输。
正如我,突围不了他们的包围圈,仅凭着轻功能够撑得了几时?
现在——我所凭恃的也不过便是碧荷与将军府的人马能够及时赶来了。领头的那个黑衣人似乎是有些无奈,身子一闪已是没了踪影,再看时却已经是在了我的身后,一把长剑直直的向我刺来。手中软剑一挥,借力使力的拨去了长剑的去势。方化险为夷的我刚长出一口气,前胸一阵的剧痛使我清楚的知道,
——我,中计了。
身子一斜,手中软剑已是落地。再也没有丝毫的反抗力气,嘴角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难不成,今日,又是我的死期?
——眼前黑蒙蒙的一片,闭上眼,脑海中一片空白,意识沉沉睡去。
纵使有着太多的不愿,也已是无力回天。我的娘亲,我……终究是又做了一次不孝女。
“干娘快来,姐姐醒了呢。”声音清澈无比,干净非常。
竟然,我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眼,缓缓睁开。
眼未睁开,一片幽香之气已是先自入鼻。再一看,好一个清幽淡雅之所。
窗外,桃花遍地。梨花粉白。湘妃竹窗半撑着,院落中植着江南的柳,北方的白杨。郁郁葱葱,荫荫凉凉,煞是好看。院外小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小花,被风一吹,随风款摆,怡人沁腑。“好一个幽静娴雅之处,如此居所,莫非是仙境不成?”我喃喃自语。
费力的将头转过,引起一阵全身的疼痛。怅然而叹:“看来,这次又是大伤元气了。”深吸了一口气,我压下了这股纠人的疼,待慢慢的平静下来后,忍不住去看向立于我身边的这位小童……
浑浑噩噩间,无边的痛楚将我彻底撕扯开来。如此反反复复,直到——待我再次醒来,已是十日后。
——全身酸痛。却仍是庆幸,活着,便好。
——这世间,只有活着,才有机会,不是吗?